鄭行止又一次握住了女兒的小手。
她的手小小的,帶著小孩子特有的柔嫩細(xì)膩觸感,被他的大掌輕輕裹住。
鄭行止覺得心跳怦怦。
他不敢用力,怕把孩子的手捏疼,也不敢握得太松,怕沒牽緊孩子。
獨自和孩子相處,他緊張得不知所措,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
跟陳初晴相處,可比跟集團(tuán)那群老謀深算的董監(jiān)高相處來得繁難。
陳初晴抬頭,水汪汪的眼睛盯著他笑,“叔叔,你怎么不帶你的孩子來玩?”
又是這個讓他難以回答的問題。
“她還不知道我是她爸爸。”鄭行止語氣失落。
“那你要快點讓她知道你是她爸爸呀。”陳初晴一臉天真,“萬一她很想你呢!”
鄭行止蹲了下來,摸了摸陳初晴的小臉,小心翼翼地試探她的態(tài)度,“那啾啾呢?會想爸爸嗎?”
“不想。”陳初晴毫不猶豫,答得很快,“我都不認(rèn)識他,怎么會想他呢?我有媽媽就夠啦!”
方才怦怦的心跳似乎驟停了幾秒。跳動的心臟像是被人捧到懸崖邊上,猝不及防地從高處被扔下,此刻摔得粉碎。
鄭行止苦笑,父女相認(rèn),征途漫漫,他對此很沒把握。
陳初晴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了賣風(fēng)箏的小販,用力掙開了鄭行止的手,跑了過去。
周末的公園人多,鄭行止怕她出意外,也只好跟著跑。
他平日有跑步的習(xí)慣,很快就追上了陳初晴,把她的小手牢牢拽在手心中。
小販賣的風(fēng)箏制作上都比較粗糙,圖案也簡陋,陳初晴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指著一個五顏六色的蝴蝶形狀的風(fēng)箏說:“啾啾想要這個。”
小販拿下遞給陳初晴,又舉起掛在脖子上的二維碼遞到鄭行止面前。
鄭行止要拿手機(jī)掃碼,瞥見放在地上的小桶里放著泡泡棒,拿了一根,問小販多少錢。
小販算了一下,報了價格。
鄭行止點點頭,付了過去。
陳初晴再一次牽住鄭行止的手,歪頭看著他手里的泡泡棒,“叔叔你喜歡吹泡泡嗎?”
“不喜歡。”鄭行止說,“啾啾可以幫忙把這個給媽媽嗎?”
原來是給媽媽的,陳初晴咯咯笑了起來。
她喜歡替大人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可以喔!”
走了兩步,陳初晴覺得累了,速度越來越慢,小嘴也越噘越高。
媽媽教過她不能隨意使喚別人,覺得累了也沒跟鄭行止說,自己慢吞吞地挪著步子。
鄭行止察覺到了陳初晴的步伐越來越慢,蹲下來問她:“啾啾是不是累了?我抱你,可以嗎?”
陳初晴看著他,眨了兩下眼睛,在思考這是可以還是不可以的。
媽媽只說不能隨便對別人提要求,又沒說別人不能主動幫她,陳初晴點頭了,“可以喔!”
陳初晴往前挪了兩步,肉肉的胳膊環(huán)住鄭行止的脖子,把下巴擱在他的肩頭。
隨著視線的升高,陳初晴“哇”了一聲,“好高好高!”
陳見蘇拿著保溫杯,在喝王姐給她準(zhǔn)備的姜棗茶,時不時轉(zhuǎn)頭看向公園入口處的方向,等待父女倆的身影再度出現(xiàn)。
不知道第多少次轉(zhuǎn)頭,陳見蘇終于看見了鄭行止以及趴在他肩頭背對著自己的陳初晴。
陳見蘇的目光一愣,一種難以言狀的情緒涌上心頭,像食用了未成熟的柿子,發(fā)澀。
陳初晴認(rèn)出了周圍的環(huán)境,知道快回到了媽媽身邊,拱著屁股要下來。
鄭行止剛開始沒懂,以為是自己的姿勢讓她不舒服,還調(diào)整了一下,后來意識到陳初晴是想下去,才俯下身把孩子放到了地上。
陳初晴舉著風(fēng)箏跑向陳見蘇,“媽媽,看!”
“啾啾選的嗎?”陳初晴選的風(fēng)箏,陳見蘇覺得怪難看的,但母愛有時是盲目的,“真漂亮。”
“是我挑的。”陳初晴指著一旁的鄭行止,“錢是叔叔付的,媽媽給他錢。”
陳見蘇教過她不能亂花錢,尤其是別人的錢。
媽媽教她的東西,她大多都記著。
“多少錢?”陳見蘇順著女兒的小手望了過去。
鄭行止沒有回答,徑直走向陳初晴,蹲下,與她視線齊平,“這是送啾啾的一份小禮物。”
陳初晴看向陳見蘇,用眼神問媽媽可不可以收下。
陳見蘇點點頭,“啾啾應(yīng)該怎么說?”
得到了媽媽的同意,陳初晴笑得燦爛,嘴角一咧,一口白糯小牙露出,“謝謝叔叔!”
鄭行止覺得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變化都可以在時間里逐漸變成習(xí)慣,除了——陳初晴喊他“叔叔”這件事。
他沒辦法習(xí)慣,可一切不可操之過急,眼下他除了接受別無他法。
鄭行止伸手摸了摸陳初晴的腦袋,沖她笑,“不客氣。”
陳初晴坐在陳見蘇的腿上吃了點面包和水果,又喝了一大口牛奶,吃飽喝足后才去拿風(fēng)箏。
鄭行止悄悄朝她晃了晃泡泡棒,陳初晴想起來自己答應(yīng)他的事情,拿著泡泡棒去給陳見蘇
“這個,給媽媽。”陳初晴完美完成任務(wù)。
陳見蘇詫異,“你哪來的?”
“叔叔讓我給你的。”陳初晴側(cè)過身指著鄭行止。
陳見蘇望著鄭行止,對方也恰好看著她。
一些久遠(yuǎn)的記憶忽然不受控地撞擊著她的思緒。
和鄭行止第一次見面是在外婆家外的小路上,保姆帶著她在吹泡泡,鄭行止跟在朱若華身后走過,忽然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路邊吹泡泡的小女孩。
陳見蘇察覺到視線,也看了回去,笑了一下,朝他的方向吹出一長串泡泡。
多年以后,陳見蘇又朝他吹出了一長串泡泡。陽光下泛著七彩閃光的泡沫,隨風(fēng)飄遠(yuǎn),最后消散在空中。
陳見蘇笑了一下,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跟泡沫有什么區(qū)別,剎那的絢麗之后,最終消散,不復(fù)存在。
陳初晴踮著腳抓了一會泡泡,等泡泡消失殆盡后,她跑去找王姐,“阿姨,陪我放風(fēng)箏。”
鄭行止站起來,“我陪啾啾玩可以嗎?”
“可以喔!”陳初晴把風(fēng)箏遞給他,“叔叔幫我打開。”
撕開包裝,鄭行止帶著陳初晴去湖邊的一處空地,把風(fēng)箏交給陳初晴,“好了,啾啾去玩吧。”
陳初晴年齡太小,跑了一段路,發(fā)現(xiàn)風(fēng)箏怎么也飛不起來,很氣餒,在原地不高興地跺腳。
鄭行止看見了,走過來問她怎么了。
“風(fēng)箏飛不起來。”陳初晴抬頭看天空中飛著的各色風(fēng)箏,“為什么他們的都飛的高高的?”
鄭行止轉(zhuǎn)頭觀察了一下樹葉吹動的方向,發(fā)現(xiàn)陳初晴剛剛是順風(fēng)奔跑,自然放不起來。
他帶著陳初晴轉(zhuǎn)了個方向,“啾啾再試一下,就沿著這個方向跑。”
風(fēng)箏真的飛起來了,只是飛得比較低,但陳初晴并不在意,她覺得很開心,笑聲靈動軟糯,笑個不停。
陳見蘇坐在折疊椅上,目光含笑地望著陳初晴,像是在欣賞一件珍貴的珠寶。
陳初晴跑了一會就累了,把風(fēng)箏交給鄭行止,“叔叔放!叔叔放!”
鄭行止接過風(fēng)箏,慢慢放線,風(fēng)箏逐漸升高。
“哇!”陳初晴拍著手,在原地蹦跳,“好高呀!叔叔好厲害!”
鄭行止也是第一次放風(fēng)箏。他的小時候只有上不完的課程,人生的每一步都必須按照父母的規(guī)劃行進(jìn)。過早被剝奪的童真,讓他一度成為毫無脾氣、毫無自我的機(jī)器。
看著陳初晴雀躍歡快的模樣,鄭行止有些心酸,也有些欣慰。
他不會讓陳初晴過上跟他一樣的生活。
陳見蘇看著父女兩個的互動,眼眶酸痛,這是她幼時最向往的生活——一個平淡的春日午后,父母俱在身旁,一家三口在綠草地上肆意奔跑玩耍。
“你好,兒童街舞了解一下嗎?”一個年輕女生拿著傳單走了過來。
陳見蘇接過了,仔細(xì)看起傳單上的內(nèi)容。
女生想給她進(jìn)一步介紹課程,陳見蘇擺擺手示意不需要,“我自己看就好了。”
女生走后,又來了位男生,一樣的開場白,只是課程從兒童街舞變成了鋼琴,陳見蘇沒拒絕,也收下了傳單。
陳初晴玩累了回來,看見媽媽在看傳單,她也好奇地湊過去,她認(rèn)識的字不多,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好多她都不認(rèn)識。
“媽媽,你在看什么?”她爬上陳見蘇的腿,坐好之后開心地晃著腳。
陳見蘇摸摸她的小辮子,把傳單放回到桌面上,“啾啾去上體能課怎么樣?”
昨晚在商場,衛(wèi)生間外就是一家兒童體能訓(xùn)練機(jī)構(gòu),透明玻璃讓陳見蘇將里面上課的情況盡收眼底,她帶著孩子看了一會,發(fā)現(xiàn)主要就是通過玩游戲的方式來提高孩子的體能。
陳初晴是早產(chǎn)兒,體質(zhì)差,比起學(xué)習(xí)什么樂器、舞蹈,她更希望孩子能健康快樂。
“是昨天晚上看見的那個嗎?”陳初晴問。
“是。”陳見蘇說,“昨天那家太遠(yuǎn)了,我給你找一家離家近的,好不好?”
“好啊!”陳初晴迫不及待,“那我什么時候去上課呀?”
鄭行止收了線,拿著風(fēng)箏回來,聽見母女倆的對話,“啾啾要上什么課?”
“體能課。”陳見蘇說,“她是早產(chǎn)兒,體質(zhì)不太好,我想讓她多運動一下。”
“是什么樣的體能課?”
“就是跳圈,走走平衡木什么的。”
鄭行止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坐在旁邊的折疊椅上,瞥了一眼陳見蘇面前的礦泉水,明知故問:“有沒有水?”
陳見蘇抱著女兒,騰不出手拿給他,用下巴指了指桌面上的幾瓶水,“你自己拿。”
鄭行止探身去拿水,手臂一伸,拿走了離陳見蘇最近的那瓶水,擰開瓶蓋喝水。
陳見蘇提醒他:“那是我的。”
“什么我沒喝過。”他不甚在意地笑了一聲,繼續(xù)喝著,喉結(jié)上下滾動。
陳見蘇見了,咽了下口水,微赧地轉(zhuǎn)過了視線。
要命。
擰緊瓶蓋,鄭行止隨意地將水往面前一放,覺得日光有些刺眼,不知道從哪掏出了一副墨鏡戴上,再往椅背上一靠,雙手交叉抱置胸前,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面。
陳初晴見了,也說要戴墨鏡。
王姐趕忙從雙肩包里拿出墨鏡幫陳初晴戴上,戴好后,王姐看看鄭行止又看看陳初晴,笑道:“下半張臉真像呢。”
陳見蘇忽然轉(zhuǎn)過頭,目光頓住了。
劉姐輕拍了一下王姐,王姐恍然自己似乎失言了,連忙道歉。
陳見蘇和鄭行止都揣著心事,故而誰也沒說話。
得不到回應(yīng)的王姐緊張地又道了一次歉。
陳見蘇如夢初醒,朝王姐淡然一笑,“不用道歉,是挺像的。”
親生父女,長得相像,天經(jīng)地義的事,陳見蘇在心里勸告自己這沒什么。
下午三點的日光逐漸斂起強(qiáng)盛的鋒芒,周邊的游人們都開始收拾帳篷準(zhǔn)備離開,陳見蘇也打算離開了。
鄭行止幫忙收了些重物,幫她們拿到車上后,準(zhǔn)備告辭離開。
陳初晴被陳見蘇抱著,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她今天沒有午睡,吃過午飯就跟著陳見蘇來露營了。玩了一下午,她的精力已經(jīng)耗盡,三歲的身軀無法抵擋洶涌而來的困意,趴在陳見蘇的肩膀上,眼皮上下打著架。
看到鄭行止要走,已經(jīng)粘在一起的眼皮猛地睜開,“叔叔!”
鄭行止已經(jīng)走出去兩步,聽到女兒的聲音,迅速轉(zhuǎn)過身,走了過來,“怎么了?”
“別走。”陳初晴的聲音含糊不清,“……我家吃飯。”
鄭行止沒聽明白,“啾啾說什么?”
陳初晴重復(fù)了一遍,依然含混不清。
陳見蘇給他解釋:“她想讓你來家里吃飯。”
陳初晴有氣無力點點頭。
“那你呢?”鄭行止遲疑幾秒,走向陳見蘇,彎下腰,跟她視線相對,“你想我去家里吃飯嗎?”
陳見蘇不想讓陳初晴聽見,用口型回答了他:“不想。”
摸摸陳初晴的小臉,鄭行止跟她道歉:“啾啾,對不起,我晚上約了一個叔叔,不能放別人鴿子。”
陳初晴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不懂放鴿子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叔叔不能跟她吃飯。
“那我下次早點約叔叔。”
“嗯。”鄭行止柔聲道:“睡吧,啾啾。”
鄭行止走出兩步,站在路旁,注視著母女倆上車,目送車子離開后,才繼續(xù)往前走,找到自己的車子,讓司機(jī)送他回家,回那個陳見蘇離開四年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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