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以后,天氣漸熱,熱浪翻滾。
為避免陳初晴曬傷和中暑,陳見蘇降低了白日里帶她去戶外游玩的頻率,而是選擇帶她去商場里的室內兒童樂園或者夜晚出門散步。
這個周末,陳見蘇和王姐一起帶陳初晴去了離家不遠的一家室內兒童樂園。
兩個大人輪流看著陳初晴。
玩了一會,陳初晴喊餓又喊累,陳見蘇帶她去吃甜品,點好單,她交代了王姐兩句,便離開去找最近的衛生間。
從衛生間里出來,門口一個男人抱著三歲左右的小女孩,像無頭蒼蠅一樣轉來轉去,神色焦急。
陳見蘇瞥了一眼,正要收起目光,意外發現那人是她的相親對象——應湛。
應湛也看了過來,看見陳見蘇后,眼里閃過喜出望外的光芒。
他走了過來,笑著問:“陳小姐,好巧。能否請你幫個忙?”
“應先生,是挺巧的。”陳見蘇看他懷里的小女孩,跟陳初晴身形年齡差不多,“需要幫什么忙?”
“能帶我外甥女去趟衛生間嗎?”應湛不好意思地說,“我不方便進女廁。”
陳見蘇想起了陳先錄,他有幾次單獨帶陳初晴出門,遇上陳初晴想要去衛生間的情況,也是不知所措,最后求助于過路的女士。
陳初晴接受過他人善意的幫助,作為陳初晴的母親,她也愿意幫助如她一樣的小女孩。
她沒有猶豫,立刻答應了下來,接過他懷里的孩子,轉身抱著孩子進了衛生間。
小朋友很乖,不哭不鬧,穿好裙子后還甜甜地跟陳見蘇說了一句“謝謝阿姨”。
給小朋友擦干小手,陳見蘇牽著她往外走。
看見應湛,小朋友松開了陳見蘇的手,像一枚迫擊彈一樣沖了過去,“舅舅。”
應湛再次跟她真摯道謝:“謝謝你陳小姐,要是沒有你,我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不客氣。”陳見蘇覺得不過舉手之勞,“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你可以尋求周圍店鋪店員們的幫助。”
應湛還有事,神色匆匆,沒有多停留,“我知道了。下次有機會請陳小姐吃飯,我還有事先走了,祝你玩得開心。小寶,跟阿姨說再見。”
“阿姨,拜拜。”小朋友揮了揮手。
“小寶,拜拜。”陳見蘇沖小朋友笑,隨后再看向應湛,笑容已經收起,“應先生,再見。”
他們的互動,盡數落入了鄭行止的眼里。
他今日本想來見陳初晴,臨時被父母一通電話叫了回去。
兩口子在電話里火急火燎,支支吾吾說是老爺子身子不好了,讓他速回鄭公館。
生老病死是大事,他暫且放下陳見蘇母女倆,讓司機以最快的速度送他回了鄭公館。
到了鄭公館才發現,老爺子身體康健,這不過是鄭承明為了讓他回家故意找的理由。
鄭行止在沙發上大喇喇地坐下,睨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父親,“為了讓我回家,借口自己父親身體不好,您真是孝順得無人可比。”
鄭承明說不出話,一張臉氣得漲紅,模樣有些滑稽。
端著一盤果切的朱若華聞言,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父子之間,別說這些話。吃點水果吧,新鮮著呢。”
“什么事?”鄭行止瞥了一眼果盤,花花綠綠的顏色,確實新鮮,但沒吃。
怕丈夫和兒子一言不合地就開吵,朱若華攔住鄭承明,把開口的機會搶走,“我跟你爸最近物色了一個不錯的姑娘,今晚見見,如何?”
她的語氣輕飄飄的,像是在說今天買到了很好吃的蘋果一樣,這讓鄭行止覺得不適。
兩個自私至極的人組成了婚姻,他們眼里只有權勢、地位與金錢,至于旁的,哪怕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也不過是待價而沽的商品,只要能夠獲取利益、只要價格得當,他們便能立刻賣出。
鄭行止不想被他們賣出,也不希望有任何無辜的人員被卷入其中。
他要拒絕,可他清楚拒絕一次之后,還會面臨第二次、第三次……
這是治標不治本的方法。
所以,他要把這一切搞砸,讓這對自私、好面子的父母在他人面前顏面盡失,才能永絕后患。
“行。”鄭行止答應了,低頭用銀叉叉了一塊芒果送入口中。
馥郁香甜、果肉綿密,味道好極了。
朱若華見他這么輕易地就答應了,樂得喜眉笑眼,拉著他要去商場,給晚上要見面的相親對象買份禮物。
朱若華在VIC室里挑選禮物,SA蹲跪在她的腳邊,替她介紹著。
鄭行止不想聽,對所謂的禮物也沒想法,起身表示自己透口氣,借此離開了。
才走出門店,就看見陳見蘇在跟一個男人說話,鄭行止認出來了,是那個雨夜里送她回來的男人。
男人抱著一個小女孩,小女孩的臉被擋住,看不真切,但身形跟陳初晴很像,鄭行止下意識以為是陳初晴。
兩人在說話,雙方臉上都洋溢著春陽般的笑,落在鄭行止眼里卻覺得刺眼。
朱若華挑好了禮物,拎著購物袋在SA的陪伴下走出門店。
看見兒子眼神陰鷙,似乎在看什么東西,她也順著看過去,“那不是見蘇嗎?她旁邊那個男人是……”
鄭行止沒說話。
朱若華看見男人懷里的小女孩,立刻聯想到什么,“是不是她孩子的爸?不結婚……”
“不是。”他打斷。
“你怎么知道?”
因為他才是陳初晴的爸爸。
朱若華堅持自己的觀點,“肯定是她孩子的爸爸,不然抱著她女兒做什么?”
他也挺想知道的,抱著他女兒做什么?
朱若華還要再說什么,鄭行止已經率先離開。
他現在心里很亂,心情陰晦不明。
朱若華追上來,跟他聊晚上的相親。
說是相親,更像兩家長輩的一次合作洽談。
鄭行止不主動說話,對方問他什么他便答什么。
直到被問到他的戀愛史,鄭行止沖對方一笑,開始胡說:“挺多的,記不清了,一個月談一個,就沒斷過。”
朱若華震驚地看向他,終于明白他為何如此輕易地赴了約。
明明戀愛經歷為零,硬要把自己編造成浪蕩花花公子的形象,幾乎是自取滅亡的做法。
看著在場其他人青一陣白一陣的臉,鄭行止滿意了,起身告辭,“去哄人了。”
離開酒店,他讓司機送他去楊花路。
-
陳初晴已經對泡澡球感到了厭煩,用泡澡球吸引她完成吃飯打卡活動已經無濟于事。但好在她最近喜歡上了某個牌子的毛絨玩具,陳見蘇又有了哄她繼續參與吃飯打卡活動的理由。
她捧著自己的小餐盤在乖乖吃飯。
陳見蘇看了一會,才端起自己的飯碗。
吃到一半,門鈴響了。
劉姐疑惑:“這個點,難道是鄭先生嗎?”
母女倆的交際圈簡單,除了鄭行止,沒人來過楊花路。
劉姐去開門,發現門外站著鄭行止,立刻把他迎了進來,“鄭先生,您來得剛好,陳小姐和孩子正在吃飯。”
鄭行止在酒店只吃了幾口墊肚子,“麻煩劉姐給我添碗飯。”
劉姐進門,跟在吃飯的母女倆說了一聲鄭行止來了,便去廚房添飯。
陳初晴放下勺子,扭著身子去看門口,看見鄭行止進來后,高興地喊了一聲:“叔叔,你怎么來了?”
鄭行止朝她笑,“想見啾啾。”
陳初晴穿了一條淡藍色的無袖連衣裙,跟鄭行止下午看見的那件不一樣。
大概是洗過澡了。
劉姐將餐具擺放好,鄭行止在陳見蘇對面坐下。
陳見蘇沒有抬頭看他,“啾啾,快吃飯。”
陳初晴又握起小勺子,乖乖吃飯。
陳初晴第一個吃完,舉著小餐盤展示,“我全部都吃光光了!”
“好,真棒,去玩吧。”陳見蘇用濕巾幫她擦了嘴。
陳初晴爬下餐椅,拉著王姐過家家,這回她扮演的是醫院的醫生,王姐是病人。
收回目光,陳見蘇繼續吃飯。
鄭行止問:“你今天帶啾啾去附近的商場了?”
“對。”陳見蘇說,“帶她去室內的兒童樂園玩了。”
明知故問,不過是心存一絲僥幸。
可是這份僥幸概率之小,他不是不知道。
那就是陳見蘇,他不可能認錯。
之后的餐桌上再無話語。
玩了一下午,陳初晴電量耗盡,很快就睡著了,陳見蘇把她交給王姐,打算去一趟外婆留下的別墅。
既然決定將房子出租,那留在里面的物品都要搬離,她今晚得去整理。
鄭行止還沒走,看陳見蘇要出門,拉住她,“去哪?”
陳見蘇反問:“鄭先生好像對我的事情很關心?”
“是啊。”鄭行止往墻上一靠,拉著她的手沒松,“不行嗎?”
“行。”陳見蘇不甘示弱,“敢問您是以什么身份關心?”
“這要問陳小姐,陳小姐給我什么身份,我就以什么身份關心。”
“抱歉,鄭先生在我這里沒身份。”
鄭行止一下就笑了,“所以你要去見你愿意給身份的人嗎?”
陳見蘇愣了一下,好一會才理解了他的意思。
她知道他想錯了,于是將錯就錯,“是啊。”
鄭行止的臉色不太好看,“啾啾說過她不想要爸爸的,對吧?”
“對。”陳見蘇不懂他為什么突然提到這個,“所以?”
“所以……后爸也是爸。”
陳見蘇嘴角揚起一絲譏笑,“放心,我只戀愛不結婚。男人可以做到的事情,我自然也能。不是只有你會保證,我也會。啾啾絕不會有后爸,也不會有同母異父的弟弟妹妹。”
事實上,她連戀愛也沒心思。愛來愛去,也不過那么一回事,她覺得挺沒勁的,不明白大家在愛什么。
鄭行止終于松開了她的手,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那最好。”
陳見蘇叫的車到了,她著急要走,“你還有事嗎?”
“沒事。”鄭行止微笑。
陳見蘇徑直離開,拉開門外的網約車車門,隨后揚長而去。
鄭行止的笑容在陳見蘇離開后立刻耷拉了下去。
他轉身回到屋內,打開陳初晴的房門,摸黑在她的床邊坐下。
很久以后,他握住小小女孩的手,欺騙自己他握住了四年前另一個女孩的手。
四年,不長不短,卻翻天覆地。
他到底是怎么和陳見蘇走到這一步的。
就這么無聲地陪了陳初晴一會,鄭行止腳步輕輕,離開了楊花路。
回到家中,手機里不出意外塞滿了父母的來電,是來質問他為何要搞砸這場相親。
他看了一眼,果斷關機,洗漱睡覺。
另一邊,陳見蘇回到曾經的外婆家。
開門進去前,她瞥了一眼隔壁一幢,窗口有昏黃燈光泄出,鄭行止的外祖父母還未眠。
陳見蘇拿出鑰匙開門。
文淑敏是一個喜歡舊東西的人,她不喜歡那些密碼鎖指紋鎖,不管外界如何變化,她依然鐘愛于機械鎖。
房內照舊揚起漫漫灰塵,嗆了陳見蘇一鼻子,她劇烈地咳嗽,眼眶里有淚水溢出。
緊接而來的是一股潮濕、腐朽的味道。
那是過去沉重的氣息。
陳見蘇沒開燈,她站在客廳里,環顧四周,喃喃喊了一聲:“外婆。”
無人回應。
文淑敏活著的時候就不會回應她,更何談死后。
陳見蘇沒掀開防塵布,就這么在沙發上坐了下去。
她想,對于死亡,文淑敏一定是興奮且期待的。
死亡于她,意味著要見到自己日思夜想早亡的女兒蘇靜央,也意味著要擺脫如同夢魘一般長在她身邊的外孫女陳見蘇。
文淑敏解脫了。
陳見蘇由衷地替她開心。
陳見蘇是夢魘,文淑敏又何嘗不是呢?
在得知文淑敏把房子和大部分財產留給她時,陳見蘇第一反應是拒絕。
為了不辜負舅舅舅媽的苦口婆心,她才愿意收下。
愿意收下不等于愿意使用。
她沒用過那筆錢,也不愿意住這套房子。
坐了一會,陳見蘇起身,將衣柜里的一只老式行李箱拖出,將鄭行止送的那些包像塞衣服一樣全部塞了進去。
她拉著行李箱離開,一如四年前離開A市那般堅決。
明天,她就找人來打掃這里,然后找一個靠譜的中介,讓對方幫忙出租。
而她,將不再回來。
她會努力工作,早日擁有屬于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