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硯辭瞥了眼電視屏幕,撞變形的車門上定制車牌清晰可見——正是謝母的車。
母親的病房已經恢復平靜。
周硯辭站在床邊,看著鎮靜劑作用下昏睡的女人。
她眼角的皺紋里還夾著淚痕,枯瘦的手腕上新添了約束帶勒出的紅痕。
床頭柜上的相框玻璃又裂了,正好橫貫在父親微笑的臉上。
"媽。"他輕聲說,"我幫您報仇了。"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
謝婉枝的名字跳出來,周硯辭按下靜音鍵。
窗外的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斜斜映在病房的白墻上,像把出鞘的刀。
…………
謝婉枝正在會議室核對季度報表時,手機在口袋里震動起來。
她瞥見屏幕上“仁和醫院”四個字,鋼筆尖在紙上洇開一團墨跡。
“謝小姐,您母親在高架上發生車禍,現在正在搶救。”
護士的聲音像隔著層毛玻璃,“情況不太樂觀,您最好...”
后面的話被尖銳的耳鳴吞沒。
她看見自己抓起外套沖出會議室,電梯下降的三十秒里,指甲在掌心掐出四個月牙形的淤血。
玻璃幕墻外鉛灰色的云層壓得很低,六月的雨要下不下地悶在空氣里。
急救中心走廊的燈光白得刺眼。
護士領著她穿過消毒水氣味濃重的通道,橡膠鞋底在地磚上發出黏膩的聲響。
搶救室門上的紅燈亮著,透過小窗能看見三四個人影圍著手術臺,器械碰撞聲像某種冰冷的金屬語言。
“脾臟破裂,顱內有出血點。”
主刀醫生摘了口罩走出來,手套上沾著淡黃色組織液,“現在要開顱減壓,家屬簽一下病危通知書。”
鋼筆在紙張上劃出兩道無意義的折線才寫穩名字。
她盯著“謝蘭”后面那個顫抖的“枝”字,想起上周母親笑著說要給她煲椰子雞湯。
走廊盡頭的時鐘顯示下午四點十八分,秒針走動時發出神經質般的咔噠聲。
警察來做筆錄時帶來了事故現場的平板電腦。
監控視頻里那輛黑色奔馳突然變道別向母親的小轎車,白色豐田在護欄上擦出串火花。
“肇事司機逃逸了,但我們根據監控鎖定了車輛。”
警察遞來紙巾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在哭,“您母親剎車很及時,否則...”
話音被搶救室突然打開的門切斷。
護士推著移動病床出來,母親頭上纏著蛛網般的紗布,鼻飼管隨著呼吸在透明面罩里泛起薄霧。
她撲過去握住那只插滿管線的手,無名指上金戒指的溫度比體溫還要涼。
母親轉入ICU的第四個小時,周硯辭終于出現在病房門口。
他西裝外套沾著雨漬,領帶松垮地掛在脖子上,身上有威士忌混著女士香水的味道。
“你……”他站在心電監護儀的陰影里,“別太擔心。”
謝婉枝盯著母親隨呼吸機起伏的胸口,睫毛在眼下投出青灰色的弧影。
“你知道今天她說要給我送燉好的湯,所以今天才會開車...”
監護儀突然發出急促的警報聲。
護士沖進來調整呼吸機參數時,她被人拽到走廊上。
周硯辭的手掌像鐵鉗卡著她手肘,聲音壓得很低:“你母親的事故純屬意外,別多想。”
遠處傳來推藥車的轱轆聲,消毒水氣味突然濃烈得讓人反胃。
謝婉枝把額頭貼在冰冷的窗面上,母親心電圖的波紋在余光里跳動。
…………
醫院走廊的燈光在凌晨一點變得慘白。
謝婉枝蜷縮在ICU外的長椅上,病歷本攤在膝頭,卻已經很久沒有翻動一頁。
她盯著監護儀透過玻璃窗投在地上的紅光,直到那團光暈在視線里模糊成血色的霧。
電梯“叮”的一聲驚醒了她。
周父大步走來,深灰西裝肩頭還沾著夜霧的濕痕,手里攥著的車鑰匙在指節勒出紅印。
“婉枝。”他在她面前蹲下,身上帶著初秋夜風的氣息,“醫生怎么說?”
謝婉枝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不出聲音。
她只能指向墻上的病情通告板,那里寫著“顱壓偏高,持續觀察”幾個冰冷的大字。
走廊另一端傳來皮鞋跟敲擊地磚的聲響。
周硯辭不知何時出現在消防栓旁,白襯衫領口解開兩顆扣子,袖口卷到手肘。
他斜倚在墻上,手里轉著打火機,金屬外殼折射的光斑在臉上跳動。
“父親來得真及時。”他聲音里帶著黏稠笑意,“怎么不先問問您的好女兒要不要休息?”
周父站起身時膝蓋發出輕微的脆響。
他轉向兒子,眉頭皺出兩道深溝:“硯辭,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是嗎?”周硯辭直起身子,打火機“啪”地合上,“我看她快把椅子坐穿了。”
謝婉枝把臉埋進掌心。
她聞到自己袖口殘留的血腥味,是昨天扶母親時沾上的。
耳邊兩個男人的聲音忽遠忽近,像隔著一層毛玻璃。
“婉枝。”周父溫暖的手掌覆上她肩頭,“你去睡會兒,我守著。”
她搖頭時發絲掃過臉頰,刺癢得像無數細小的針。
手背上輸液留下的膠布已經卷邊,她無意識地摳著邊緣,直到周父按住她的手指。
“你母親醒來看見你這樣會心疼。”
謝婉枝盯著病房門上小小的觀察窗。
母親躺在里面的樣子像具蒼白的雕塑,只有呼吸面罩上時濃時淡的霧氣證明生命還在延續。
她突然抓住病歷本,紙張在掌心皺成一團。
“我要等她醒來。”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必須等。”
周硯辭發出一聲輕笑。
他走近時帶起一陣苦艾香水的風,謝婉枝看見他锃亮的皮鞋尖停在自己視野邊緣,鞋面上落著一點煙灰。
“父親真是偏心。”他語調輕快得像在討論天氣,“我當年急性闌尾炎住院,您可是連面都沒露。”
周父的后背明顯僵直了。
他轉身時謝婉枝看見他后頸的老年斑,在衣領邊緣若隱若現。
“硯辭,去給你妹妹買杯熱飲。”
“妹妹?”周硯辭重復這個詞,仿佛在品嘗某種新奇的食物。
他突然彎腰湊近謝婉枝,呼吸噴在她耳畔,“聽見了嗎?妹妹。”
謝婉枝猛地抬頭,撞進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里。
那里面盛著的不是她熟悉的嘲諷,而是某種更暗沉的東西,讓她想起暴風雨前翻涌的海面。
“夠了!”周父一把拉開兒子,“你去樓下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