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地下車庫靈異文現場
如同有時光機器,時空在這一瞬間靜止,幾秒鐘之后,仿佛一個咒語消失,時間重新流動,佘凌只聽到周圍“轟”的一聲響,人群爆炸開來,如同噴濺的液體,四處流淌。
佘凌與母親手挽著手,緊緊互相依偎,貼著路邊匆匆往回走,幾次給奔跑的人撞到。
機械地邁著步子,眼睛如同全自動攝像機,佘凌并沒有特意去看什么,周遭的場景卻都拍攝進來,一個個陌生的人臉全都扭曲了,眼角裂開,眼球突出來,嘴巴大大地張開,下頜不住地動,許多人的聲音匯成一股浪潮:“核大戰!”
忽然間有人高叫:“去人民廣場,那邊有地下人防。”
“太遠了,路上就會挨核爆。”
“去地下停車場。”
龍柏真拉了一下佘凌:“我們去停車場。”
道路上人們互相碰撞,雜亂無章,有人高聲呼喊:“往這邊。”
于是有人掉過頭來,隨同聲音向前走,人群逐漸有了方向。
佘凌與龍柏真裹挾在人潮之中,隨同著一起前進,只覺得這段路途分外漫長,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終于出現地下車庫黑洞洞的入口。
周圍的人陡然加速,佘凌耳邊有風聲掠過,雜沓的腳步聲敲擊著她的耳膜,不由自主便被人群帶動著奔跑,佘凌連聲呼叫:“慢一點!有老人!”
另有一個男人也叫著:“腿傷了,跑不快!”
沉悶的腳步聲在車庫內響起,佘凌滿耳“撲通撲通”,好像放大了的心跳,聲音在封閉的場內回蕩,如同幽靈。
佘凌扶著母親向車庫深處走,最后在一根立柱邊停了下來,不住地喘著粗氣,觀望了一陣,兩個人背靠立柱坐了下來。
停車場門口仍然不住涌入避難者,龍柏真盤起左腿,右腿豎起,右手搭在膝蓋上,轉頭望向周圍:“這里可能從來沒有過這么多人。”
佘凌盤起膝蓋,瞳孔中人影晃動:“是不是整個小區的人都來了?”
從沒有過這樣的社區團建,大城市相對原子化吧,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比較遠,在這里住了十幾年,鄰居的面孔依然生疏,突然爆發的大戰,卻讓大家齊聚一堂,彼此之間好好認識。
佘凌閉上眼睛,緩慢地深呼吸,讓自己恢復平靜,幾分鐘之后,她睜開眼睛,轉頭四面望著:“原來是這樣的地方。”
如果不是突如其來的意外,還真的沒有機會進來,對于自己而言,頗有新鮮感。
抬頭望向上方,高高的屋頂懸吊著紅色的金屬管,長長的燈管發出白色的光,照明正常;向下看,灰色的地面,仿佛是水泥地,用手摸一下,略有些光滑。
“這是刷的油漆?”
立柱側旁一個男人的聲音:“地坪漆。”
佘凌的頭轉向90度,一眼看到他手邊的拐杖:“你的腿!”
“車禍撞斷了,就在這里醫院做手術,已經住院半個月,實在很悶了,今天下午想出來逛一逛,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佘凌于是想到:“醫院里肯定也很緊張。”
男人咧嘴笑了笑:“但愿不要有人趕在這時候做手術。”
佘凌設想那種場景:“那實在是很為難了。”
說過這幾句話,彼此間恢復沉默,沒有心情多說,空間里也太過嘈雜,腳步聲、咳嗽聲、孩子的哭叫聲,還有大人的咒罵,讓空氣都動蕩起來,在這樣的環境之中,想要聊幾句天,必須要吼出來。
佘凌取出手機,十五點四十七分。
凄厲的警報聲從敞開的入口傳來,在佘凌的位置,雖然已不那樣刺耳,卻仍能聽見,它就這樣持續提醒著危險,一直過了半個小時,仍然沒有停息。
前方一個男人狠狠向地面啐了一口:“鬼叫鬼叫,叫魂嗎?到底有完沒完?”
旁邊的人勸他:“肯定是還有導彈在天上飛著,耐心在這里避一避吧。”
佘凌緊緊握住母親的手,又閉上了眼睛,腦海中竭力鋪展一幅畫面:陽光明媚的海灘,碧藍的海水平滑如鏡,一波波細碎的浪潮涌上沙灘,撲濺出白色的水沫,黃色的貝殼、紅色的海星躺在潔白細膩的沙層上,遠方的椰樹林被海風吹得微微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音。
這一幅圖畫剛剛成型,太陽倏忽失去光彩,烏云密布,光線暗了下來,海水如同給一個巨大的水泵抽吸,瞬間消失不見,只留下光禿禿的地面。
土地隆起,干燥荒蕪,遠處幾棵衰弱的楊樹,連綿的土丘上零落生長著荒草,冷風卷起地面的塵沙,嗚咽盤旋撲向人臉。
馬爾代夫風景明信片離奇變成黃土地電影劇照,空襲警報也改換成樂器,一只嗩吶聲嘶力竭吹奏凄涼的調子,“大出殯”。
佘凌用力晃頭,睜開眼睛,居然出現了幻聽,戰爭巨大的壓力,讓人神經緊繃。
周圍仍然一片嘈雜,燈光雖亮著,但這樣寬敞的空間,總覺得仿佛光線不足,片子里出現停車場鏡頭,多數顯得幽暗,仿佛潛藏著危險,只是此時,因為人實在多,便脫去空曠寂靜引發的恐慌。
腿傷的男人已經與人開始聊天:
“白天停電了啊,根本就不知道,醫院里面一直有電的。”
“沒有發現突然斷網嗎?”
“啊,我一直在看書,還在奇怪手機今天這么安靜,居然沒有消息,平時業務員總會問幾個問題的。”
“你是經理?”
“帶著一個銷售小組。嘿,老師,來聊聊天嘛,一聲不吭,越悶越緊張,說說話還能放松一些。”
他轉過頭,對正望著這邊的佘凌說道。
佘凌笑了一笑:“看來住在醫院里還挺幸福。”
男人苦笑著搖搖頭:“如果腿不疼,就還好,照這個情況,晚上的止疼藥估計吃不到了,護士肯定不會到這里來發藥。”
“你吃的什么藥?”
“等我想一想,好像是塞來昔布。”
一個穿藍色制服的男人,從席地而坐、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謹慎選擇著縫隙落腳,小心不要踩到人,一步一步向里面走:
“大家放輕松,我們這個地下車場很堅固的,全鋼筋水泥,非常安全,不會斷電,自己有發電,上一周剛剛進行過消防檢查,消防條件合格,通風也良好,不會缺氧。街坊鄰居就在這里靜靜地坐一坐,平時也沒有時間聊天,今天只當喝壩壩茶,擺龍門陣,只不過盡量保持一下衛生,垃圾不要丟地面,回頭掃地麻煩。”
人群中有人冷笑:“老師,你真能苦中作樂,喪事當喜事辦,在這里喝壩壩茶嗎?哪里有茶水?”
管理員回頭朝他呲牙一樂:“我值班室有自來水,還有燒水壺,不過那個地方在車場門外,雖然離得不遠,要出去還是請小心,洗手間也在那里。”
聽了最后一句話,佘凌忽然感到,自己想上廁所。
一個女人說:“老師,借用一下廁所,孩子忍不住了。”
管理員一擺手:“盡管去,門沒有鎖。”
“我不會動你的東西。”
“沒什么可擔心,打工人反正沒東西可偷,一個月三千塊。”
佘凌靠在母親肩頭:“好在地下車庫還有電,現在外面大概又斷電了。”
“這么多人在一起,熱熱鬧鬧,倒是也還好。”
其實真的有一點無聊,將近五點鐘,從前這個時候,已經預備做晚飯,等待女兒回來,兩個人一起吃飯,說一說當天的見聞,可是如今,卻枯坐在這里,什么事也做不了,半個下午都荒廢了,更不要提還不知得躲到什么時候,空襲警報多久才能停止,大好時光,就浪費在避難上。
“今天這個麻煩過去,我一定要吃一餐帝王蟹壓壓驚,還要吃龍蝦,媽,你千萬別攔著我。”
許多年前,自己還在亞新的時候,有一年團年聚餐,上了一盤龍蝦面。
起初自己不知是什么面,只覺得鮮美滋味與酒樓常規不同,便問:“怎么這么好吃?”
坐在一旁的同事答道:“龍蝦面。波士頓龍蝦,不是小龍蝦。”
那時的自己啊,跑道還很有排面。
龍柏真微微一笑:“你要吃就吃吧,真搞不懂你們年輕人,為什么這么喜歡海鮮?裴俊也是愛吃這些東西。唉,裴俊……”
對面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望向這邊:“阿姨,你們還敢吃海鮮嗎?核污水……”
已經走出去十幾米的管理員大聲回答著問題:“充電樁暫時不能用,我們這里是老式充電樁,現在斷網,不掃碼用不成,大家節省一下手機用電……”
一聲沉悶的巨響從上方傳來,頭頂的燈光頓時閃了兩下,然后又是接連幾聲悶雷般的爆炸聲,佘凌只覺得身后的立柱輕輕晃動,頂部塵土撲簌簌落下,灑落在頭發和臉頰上。
佘凌與母親緊緊抱在一起,滿腦子都是車庫被炸毀,鋼筋水泥的殘骸下,母女二人斷成幾截的尸體。
足足有幾分鐘的時間,佘凌無法思考,不知該怎樣躲避和抵御風險,只能憑本能,和母親相互偎依。
這短暫的震動仿佛永恒,但卻并非真的永恒,當爆炸聲逐漸平息,車庫中的人也如同蘇醒的石雕,開始動了起來。
佘凌轉頭看向周圍,許多人的臉上帶著夢游一般的表情,她猜想自己的神情可能也是這樣。
三四米外,一個男人狂叫道:“不是說車庫建得很牢嗎?怎么好像要塌下來的樣子?還不如出去,免得給活埋在這里。”
一股惡臭的氣息飄了過來。
另一個男人粗聲罵道:“你嚇出屎來!”
有女人說:“如果真的是核彈,外面會有核輻射。”
佘凌抬手捂住口鼻,頭頂的燈管忽然變暗,跳了兩下,亮起來,又熄滅,就這樣不住反復。
她抬頭望著,停車場內四分之一的燈都不再穩定,整個空間光線閃爍,這樣明明滅滅的燈光,適合寫靈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