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災變物資不是想囤就囤
六月十八號，上午九點，佘凌將拉鏈拉到最上端，與母親互相檢查著裝:“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兩個人走了出來，龍柏真一推外層防盜門，“啪”地一下，門便鎖住，她咕噥了一聲:“就說我也扛一輛下去，你一定不肯，等一下還要再跑一回。”
佘凌道:“本來一次也拿不完呀，媽，一會兒你就在下面等我，看住東西就好。”
說完，佘凌扛起自行車，沿著樓梯一步一步向下走去。
樓梯間轉了個彎，光束照射下，三樓A號房門打開，一個男人戴著口罩，背了一個登山包，推著一個碩大的拉桿箱，從里面走出來，一見佘凌，便頓住腳，脖頸向后一縮。
佘凌沖他點點頭，繼續向下走，龍柏真跟在后面。
走到二樓，迎面一個人正從一樓向上，手電筒的光掠過佘凌，罩在龍柏真臉上:“是……龍姐嗎？”
“哎呀，洪姐！總算見到你了，你還好吧？一家都好吧？我昨天就在擔心，不知你怎么樣了。”
“都沒事，女兒在物業，出了事趕快回來了，女婿有點慘，公司在渝中，順著地鐵斷斷續續走了十幾個鐘頭，今天早上才回到家里來，我小孫女總算昨天沒上學，就在我身邊，省了擔心。”
“萬幸萬幸，一家人平安就是最好的。這是我女兒，叫佘凌，佘凌啊，這是洪阿姨。”
“洪阿姨好。”
佘凌很是乖巧，莫名回到小時候，暑假跟著母親到銀行，“這是某阿姨，這是某叔叔，快叫人。”
三樓的男人在后面說:“阿姨，你們要下去嗎？”
龍柏真忙道:“洪姐，我們下去說。家里人在哪里？”
“就在樓門口，不止我們一家，都是東北老鄉，特意來找你的，就差你們了。白雁早上去物業問，經理說正要組織轉移，這里暫時肯定是不能住，政府的通知，大家先都去地鐵站，或者去附近人防，我想這種時候，老鄉還是要聚在一起，互相能幫忙。”
“我也是這么想。”
“我來給你提一個包。”
“不用了，我自己能提，不重的。”
出了樓門，外面果然站了一小群人，粗略點數有十幾個，都包裹的嚴嚴實實，見她們出來，有人便同龍柏真打招呼:“能見到你真好。”
佘凌把車子放在地面，卸下背包，放進前面車筐，轉身對母親說:“我再回去一下。”
洪阿姨立刻對一個男人說:“錢衡，你陪她上去拿一點東西。”
那個男人答應一聲，便要隨佘凌一起上樓。
龍柏真忙說:“沒有多少東西，佘凌一個人上去就夠了，這是你女婿吧？昨天走了一夜的路，馬上又要趕路，讓他休息一下。”
佘凌也趕快說:“是啊，我一個人拿得了的。”
洪阿姨道:“不用客氣，這仗不知要打多久，今后難講誰要靠誰幫忙。”
錢衡邁開大步，走進樓門。
不多時，兩個人一前一后下了樓，佘凌雙手提包，背后還背了一個包，走在前面，錢衡扛著自行車，手拿一個塑料袋，跟在后面。
看到她們兩個，洪阿姨一拍手:“幸好讓錢衡跟了去，不然還得再走一趟。”
佘凌將草綠色的帆布包在車尾貨架上固定好，那一個裝著食物的塑料袋放在母親車筐里，說了一聲:“可以了，我們現在就走吧。”
一群人走出小區側門，居然有一輛車，車后座上的女人向龍柏真招著手:“阿姨，坐進車里來，路上不好走，坐車輕松些，車子讓別人推過去。”
駕駛位上的男人也說:“是啊，上車吧，這里面你年紀最大。”
龍柏真搖搖頭:“我還年輕呢，你看那邊，老爺子足有八十歲。”
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在走，旁邊老太太推著輪椅，輪椅上放了幾個購物袋，用繩子纏著。
車里一家四口，女人懷里抱著一個小男孩，旁邊擠了一個略大一些的小女孩，此外所有空間都塞滿大大小小的包裹，已經嚴重超載，實在容納不下多一個人。
從各處涌出的細細的人流，匯集在公路上，便成為龐大的洪水，人群像流動的泥漿，緩慢而沉默，一點點前移。
有保安手持擴音器，在路口高喊:“去地鐵，往這邊，大家保持秩序，政府在那里已經安排救援。”
最近的地鐵站，相距六公里，公交早已停運，大部分人都是在路上走，汽車也只能緩慢移動，路邊房屋許多已成為廢墟，有人在上面挖掘，居然有一輛醫療車停在路邊，兩名志愿者往上面抬著擔架。
沿途有零星警察維持秩序。
隊伍邊緣，有人湊過去問:“什么時候可以恢復正常？”
警察看他一眼:“盡快。”
四個小時之后，蒙蒙的光線之中，前方終于隱約望見車站標牌。
佘凌兩手扶住車把，吁了一口氣:“現在終于知道，為什么地鐵口的房子那么貴。”
地鐵入口處有軍人執勤，監測安檢，人們陸續通過金屬檢測門，里面有十幾個安保手持儀器，檢測易燃易爆物品。
龍柏真沖著車里的人說道:“宇亭，一峰，這后車座上還能放兩個包，我這里有膠帶，纏上就好，車扶手也能掛包。”
那男子說道:“謝謝阿姨，正發愁這么多包怎么辦。”
錢衡皺眉:“已經這種時候，進地鐵站還這么難。”
佘凌說:“這么多人，如果地鐵站里發生爆炸，大家都要上天的。”
果然，前方報警器滴滴地響，然后一個女人叫起來:“卡式爐很安全的，為什么不準帶進去？讓我們在里面怎么燒飯？難道地鐵里面現在可以用電飯煲嗎？”
安保顯然是不讓帶入，不多時便是一個男人在吼:“已經世界末日了，還這么多狗屁規矩，讓人吃冷的嗎？荒山野嶺都沒有這么難。”
佘凌暗暗翻了個白眼，那么你可以去荒山野嶺啊，我可不想明明躲過了導彈，卻倒在燃氣爆炸上。
軍警迅速過去，將那兩個人帶到一旁。
不多時，佘靈與母親站在安檢口，檢查員看了一眼她們的自行車:“特殊時期，不用卸掉前輪。”
母女二人連聲道謝。
推車經過安檢門，忽然報警，佘凌心頭一緊，發生了什么事？自己并沒有帶違禁刀具。
“開包檢查一下——哦，這個是……”
手搖發電機。
“有備而來。”安檢員僵硬的眼角現出微微的笑紋，一揮手讓她們過去。
通過了第二道檢查，正隨同人群往里面走，后面又有男人叫著:“這是酒精，固體酒精，不是卡式爐，為什么也不行？固體酒精很安全的，特意選的同城商鋪，美團跑腿，送貨費都要幾十元。”
佘凌:這都是野營達人啊，平時所認識的人，假日統統宅在家里看電腦，沒想到就在自己身邊，居然有這么多人適應野外生活。
一路往里面走，到處都是人，地鐵站原本空曠，只在列車到達時，吞吐人群，才會有片刻的熱潮，這個時候擠滿了人，避難的人躺在地上，坐在椅子上，面前擺放著行李箱，神色茫然，仿佛街頭流浪者。
這一小隊東北老鄉團慢慢走著，想尋找一處寬敞一點的地方，安置自己團隊的人。
佘凌湊在母親耳邊輕聲問:“媽，你什么時候認得這么多人？”
好像都很熟悉的樣子，不用介紹，就叫得出對方名字。
龍柏真道:“你成天不是上班，就是關起門來打電腦，哪注意這些事？啊，你們看那里！”
龍柏真抬手向前一指，“捷順購”招牌燈光熒熒。
一群人精神一振:“往那邊，便利店。”
然而很快就妥協了:“人太多，就在這里吧。”
越靠近便利店，避難的人越密集，顯然都是同樣的想法，守在便利店前，生活物資比較方便。
沒有整塊的空地，五家人只好分成三處，佘凌與龍柏真和洪欣一家擠在一起。
“哎呦，總算是能歇一歇，這一路可要累死了。”伍白燕“撲通”癱倒在地，“山珊，快過來坐一坐。媽，爸，你們也先別忙了，還不知在這里待多久，東西不用整理，用什么拿什么好了。”
洪欣轉過頭來:“別的不急，先趕快吃飯啊，已經快兩點了，你不餓，山珊也餓了。錢衡，水在那個包里。”
龍柏真將外層防護服脫下來，用了三張濕巾，仔細擦拭干凈，內層向外卷起，用塑料袋嚴密包裹住，放在一邊，然后打開背包，從里面取出一大袋——水餃。
將十幾只餃子放進一個草綠色深鍋，把一個仿佛干燥劑的小袋放進一個橙黃色大圓盒，龍柏真向黃盒里注入一點水，將鍋放在里面，轉頭對洪欣說:“有煮熟的餃子，很快就熱了，大家吃餃子吧。”
洪欣忙說:“你們吃吧，我們帶了好多餅干方便面。”
佘凌手拿一個圓圓的滌綸袋，轉頭說道:“洪阿姨，餃子有一百多只。”
洪欣:“……那么這一餐就先吃你們的吧，晚飯咱們來吃面包配牛肉罐頭。”
隔了七八個人，鐘宇亭蹲在地上鋪著毛毯，抬頭向這邊一望:“搭帳篷嗎？一峰，你快去幫一下忙。”
卓一峰抬腿往這邊走:“說明書借我看一下。”
佘凌將帳篷在地上“啪啪”地展開來:“只是一個小帳篷，很簡單的，快忙你的吧。”
卓一峰已經繞了過來，望著地上剛剛立起的帳篷:“你們要住在這里嗎？”
一個尖銳的錐形，好像倒扣的冰淇淋，這位姐姐方才真不是在客氣，實在太小了，長寬頂多一米二，睡在里面得蜷著腿。
“怎么不買大一點的帳篷？”
雖然隱私很重要——自己方才看到帳篷，也在后悔，前兩周部門團建，建議露天野營，各自準備帳篷，自己不感興趣——但這么小的地方，實在難住。
佘凌又取出一件物品:“這是洗手間。”
望著她手里的灰白色扁盒，卓一峰愣愣地問:“你帶了掃地機來？”
不必了吧，莫非有潔癖？
塑料扁盒在佘凌手中迅速展開:“折疊馬桶。”
卓一峰不由得搖頭，真的太講究了。
旁邊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日本人又來了嗎？我們什么時候能回家？”
“祖祖，這一次不是日本人，這回是——還不知道怎么回事。”
佘凌轉頭看，是一個枯槁的老婦人，頭顱只包裹一層薄薄的皮膚，仿佛骷髏，帶了死亡的氣息，有點可怕。
一個穿衛衣的女人正在給她圍著毛毯，回過頭來低聲說:“祖祖一百零六歲，有點糊涂了，她以為日本人又打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