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座后,樂昭瀾借著飲茶的姿勢,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眾人。
尉遲茉的團扇搖得悠然,目光卻掃過陸明姝的側臉;顧秋貍與蘇可兒挨坐一處,一個氣定神閑地品著茶,一個不安地絞著帕子,眼睛滴溜溜地轉;而陸明姝低眉盯著茶面,仿佛要從那浮沉的茶葉里看出什么玄機。
三盞茶未盡,核查的太監已疾步歸來:“稟宮令,除陸小主與劉嬤嬤相遇時無其他見證外,其余小主,人證確鑿。”
“用膳時辰,原就人跡稀少。”陸明姝抬眸,眼中盛滿誠懇。
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小太監捧著帕子包裹的物件跪地:“在掖庭枯井尋得黑貓尸首!”他抖開帕子,“爪縫里嵌著這個——”
樂昭瀾眼中閃過一絲驚詫,那分明是她讓春桃丟進尉遲茉后院的贓物金絲!余光瞥見尉遲茉唇角微揚,團扇搖動的頻率忽然輕快起來。
許宮令捏起金絲,劉嬤嬤猛地攥緊袖口。
陸明姝的眼神驟然陰鷙,如毒蛇般咬向劉嬤嬤。
樂昭瀾盯著尉遲茉扇面上繡的金色花紋,終于看懂這局中局—— 那金絲從來不是證物,而是釣陸明姝黨羽上鉤的餌。
“這金絲——”尉遲茉忽然用團扇掩唇,驚訝道,“倒與劉嬤嬤腕上銀鐲的纏絲極為相似呢。”
劉嬤嬤臉色驟變,踉蹌著撲跪到殿中央:“奴婢冤枉!昨日從未踏出掖庭半步!”她腕上銀鐲隨著動作滑出袖口,金絲纏枝紋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太監立刻上前卸下銀鐲,年長太監對著光仔細查驗:“這金絲材質稀罕,應是西域隕鐵所煉,與貓爪金絲同源。"他忽然捻開一處纏紋,“此處有斷裂痕跡。”
“這是六日前,不小心刮到的!”劉嬤嬤急忙說道。
樂昭瀾聞言思索,六日前……那不是陸明姝修復金絲的時間嗎?陸明姝金絲斷了,劉嬤嬤的金絲也同樣斷裂。
許宮令瞇起眼:“劉嬤嬤,區區掖庭副主事,何來這等稀罕物?”
“這、這是祖傳......”劉嬤嬤的辯解被慎刑司太監拖拽的動作打斷。她掙扎著回頭,渾濁的眼里映出陸明姝慘白的臉:“老奴冤枉啊——”
“老奴......老奴......”劉嬤嬤面如死灰,突然扭頭看向陸明姝,“陸小主您明明——”
“慎刑司。”許宮令三字落地,立即有太監堵了劉嬤嬤的嘴拖走。
殿內死寂中,許宮令帶著審視的目光轉向陸明姝:“小主昨日可察覺異常?”
陸明姝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面上卻浮起恰到好處的驚詫:“臣女不過與嬤嬤擦肩而過,見她步履匆匆......”她忽然倒吸一口氣,“難道那時嬤嬤剛害了黑貓?”
“真相自有慎刑司查明,諸位小主且先回吧。”許宮令起身,銀絲步搖在晨光中劃出冷冽的弧度,“待木小主轉醒,再續考核。”
人群散去時,尉遲茉的團扇搖得格外輕快。
經過陸明姝身側時,她忽然傾身,檀紫衣袖如毒蝶般覆在對方耳畔:“你以為......這宮里就你會養狗?”蔻丹鮮紅的指尖劃過陸明姝腰間雙魚佩,“日子還長著呢。”
陸明姝指節攥得發白,帕子上的雙魚紋幾乎要被勒碎:“尉遲小主......慢走。”
顧秋貍駐足回眸,目光在陸明姝佩飾上停留片刻,忽然輕笑一聲。那笑聲像把軟刀子,剮得陸明姝脊背一僵。
“姐姐,該回了。”樂昭瀾適時出聲。
“妹妹先行。”陸明姝嗓音發緊。
樂昭瀾緩步退出殿外,卻故意在轉角駐足。風送來崔尚儀壓低的嗓音:“陸小主且寬心準備考核即可......”
崔尚儀?樂昭瀾盯著廊下晃動的宮燈,忽然想通關節——陸明姝背后站著皇后,而尉遲茉的長姐淑妃正是皇后最大的對手。
若讓尉遲姐妹同時在御前得勢........皇后日子不好過哦。
樂昭瀾輕嘆一聲,轉身離去。
不多時,陸明姝也回到院中,面上已重新戴好那副溫柔假面,仿佛昨日的陰鷙從未存在。
“昭兒妹妹受驚了。”她抬手為樂昭瀾斟茶。
“劉嬤嬤為何要如此?”樂昭瀾捧著茶盞,任由熱氣模糊視線。
陸明姝的手忽然落在她發頂,溫暖的觸感讓樂昭瀾一怔——那掌心竟帶著幾分真實的顫抖:“妹妹只需記得,在這深宮里......”她聲音輕得像嘆息,“活著比真相重要。”
翌日清晨,春桃慌慌張張闖進堂內:“小主!劉嬤嬤她畏罪自——”話音戛然而止,她驚恐地看向正在布菜的陸明姝。
“說下去。”樂昭瀾放下銀箸。
“慎刑司傳來消息......”春桃聲音越來越低,“劉嬤嬤留了罪己書,說是與陸小主有家族舊怨,才故意陷害......”
樂昭瀾余光瞥見陸明姝的筷子懸在半空,一片筍尖悄然滑落。
“倒是惡有惡報,險些害了姐姐。”
“是啊......”陸明姝放下碗筷,緩步走向院中銀杏樹。晨光透過枝葉,在她淺粉色衣裙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腰間雙魚佩的紅珠被摩挲得發亮。
樂昭瀾望著那道孤影,忽然想起昨日劉嬤嬤被拖走時,回頭望向陸明姝的那一眼,渾濁老眼里閃動的,是某種近乎決絕的…… 真是吃人的深宮啊……
樂昭瀾收回目光,轉而問道:“木小主可醒了?”
“今早剛醒,只是還虛弱得很,太醫說需再臥床兩日。”春桃答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手,“對了!醫女說小主燒好了也得中藥調養,奴婢這就去熬藥——”
“不......”樂昭瀾剛要阻攔,春桃已經一溜煙跑沒了影。
她對著空蕩蕩的門口張了張嘴,最終頹然垮下肩膀:“......用喝了吧。”
這苦藥湯子比宮斗還折磨人!
樂昭瀾仰頭望天,檐角蹲著的脊獸仿佛也在嘲笑她——別人穿越都是金手指大開,怎么輪到她就只剩個苦藥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