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陸寧實在不懂這條河有什么可看。也許這條河有故事，但肖似乎不愿意講出來。

直到下午，麗莎不放心地打來電話，說，就算他不吃飯，也要讓剛生過病的貓崽子吃點(diǎn)。

一人一貓這才回去。

返程的路上，陸寧總覺得不對勁，渾身燥熱，尾椎骨一陣陣向四肢泛著癢意。他在座位上翻了個身，坐起來轉(zhuǎn)圈。等紅燈的間隙，肖舉起他，疑惑地問：“你餓瘋了？”

陸寧懶得跟他講，骨頭又疼又癢，好像什么東西要從他身體里長出來一樣。

雪又開始下了。按照賽亞的習(xí)俗，迎新節(jié)假日期間要走親訪友。肖沒有親人，能稱為的朋友的沒幾個。帶著貓咪回家后，他盯著陸寧吃飯，自己喝了杯熱咖啡，又驅(qū)車離開了。

“先生這是要去哪里？”伊萬幫麗莎撐著毛線問。

“教堂。”麗莎看看壁爐，繼續(xù)織毛衣。

冬天還很漫長呢。

肖離開不久，陸寧覺得身體越來越奇怪，先前的痛感已經(jīng)消失，只剩酥麻。他潛意識里告訴自己要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于是他撐著力氣上了樓，拼著鉆進(jìn)肖的被窩。

教堂周圍的雪沒有人清掃。只留出可供一人通過的小路。

肖拎著一籃子實在算不上應(yīng)季的水果，敲響緊閉的木門。

里面很快傳出回應(yīng)。來開門的是位白胡子老者，戴著一副黑框圓眼鏡，面容悲憫。

“好久不見，斯科特先生。哦，快請進(jìn)吧。”牧師拉開門，側(cè)身請肖進(jìn)去。

教堂內(nèi)空無一人。肖坐在最前排，挺直脊背，緊閉雙眼。

牧師站在他面前，開始誦讀手里的書。

“偉大的造物主，請您睜開雙目，洞察世間疾苦。”

那是個很黑的晚上，肖一直記得，母親臉上留下的淚。她說，肖，你記住，我痛苦的來源，這其中有你一份。

“請您張開雙臂，擁抱悲愴的靈魂。”

他今年二十六歲，明年二十七歲。時到今日，他仍然不懂愛的意思。

“請您微笑，請您高歌，請您在此刻，讓愛降臨，讓幸福現(xiàn)身，讓您的孩子，自此遠(yuǎn)離痛苦。”

肖握緊手掌。他從來不會痛。即使流血，即使流淚。

“造物主原諒您的一切罪過，斯科特先生。”牧師合上書本。

肖睜開眼。

真的被原諒了？他不信。

“造物主有沒有說過，人的苦難何時有盡頭？”肖站起來。

牧師輕笑，隨后嚴(yán)肅起來，手掌搭在肖的肩頭。

“命運(yùn)既給人磨難，也從不吝嗇禮物。”

熱，好熱。陸寧大口喘氣，他感覺自己體內(nèi)的血液在沸騰，很快就要從毛孔里蒸發(fā)出去。

他從被子里探出頭，對面是鏡子。

四肢突然尖銳的疼起來，他瞇著眼，看著自己毛茸茸的爪子變成白凈的手，被子離他越來越遠(yuǎn)。

抬頭，鏡子里有個身形瘦弱，皮膚蒼白的少年和自己對視。

“變回來了……”

他實在太累了，累到?jīng)]有力氣高興，一歪頭，昏睡過去。

命運(yùn)到底有沒有給肖準(zhǔn)備禮物，他不清楚，反正孤兒院是收到了他的禮物。

“愿造物主永遠(yuǎn)保佑您，斯科特先生。”穿著粉裙子的小姑娘沖肖甜甜一笑。作為回報，肖挑了一條和她裙子顏色一樣的圍巾送給她。

作為一名務(wù)實派，或者說是個呆板的人，肖給孩子們帶的全是衣物食物，玩具之類的一個沒見著。

分發(fā)完東西，慈善協(xié)會的會長湊上來和肖搭話。對方是個和麗莎年紀(jì)相仿的老太太，為人和藹，肖因此愿意多聽她說一會兒。

“先生，您有沒有考慮過領(lǐng)養(yǎng)一個孩子？”院長問。

肖搖頭：“跟著我生活很危險。”

院長笑笑：“您不會讓自己的家人身處險境，這點(diǎn)我確信。先生，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沒有人會是孤島，除非他執(zhí)意封閉自己。

傍晚回到莊園時，客廳里空無一人，麗莎和伊萬不知道去哪里逛了，肖環(huán)顧四周，沒看見貓咪。雖然不愿意承認(rèn)，但他確實已經(jīng)習(xí)慣了回到家之后，那只貓邊叫邊朝他走來。

脫下外套掛在臂彎里，肖上樓進(jìn)了自己臥室，在進(jìn)門的一瞬間，他直覺屋里被人動過。

床單上有褶皺，枕頭零零散散的掉在地上，他放在枕頭下的槍就那樣明晃晃的躺在床上。

平常就連麗莎也不會在沒經(jīng)過他同意的情況下，就來自己房間。

肖在門口站定，腦袋里的每一根神經(jīng)都緊繃起來，他迅速沖進(jìn)去拿起槍，舉起來在屋里環(huán)視一圈。

忽然衣柜里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肖敏銳地捕捉到衣柜緊閉的木門內(nèi)急促的呼吸聲。

他舉著槍，扣動扳機(jī)，拉開柜門的一瞬間，映入眼簾的是一條白皙的腿，看起來細(xì)弱無力，像院子那些花朵的根莖，很輕易就能折斷。

往下看，腳踝上松松垮垮掛著的，是一條皮質(zhì)項圈，紅色的，掛著銀色的鈴鐺。

從柜門溢出的空氣帶著少年身上清甜的味道。

肖深吸一口氣，冰涼的槍口抵上少年額角。

這一刻多年來的理智告訴他，他不能輕易的相信任何人，不能對任何人心軟。這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有可能是來要他命的。

少年動了動，他身上搭著肖的西裝外套，露出雪白的肩頭，他轉(zhuǎn)頭，水汪汪的眼睛對上肖的視線。

“肖……”他說。

第一次，肖·斯科特有了放過一個人想法。

他想起牧師的話——命運(yùn)既給人磨難，也從不吝嗇禮物。

這是他的禮物嗎？一只貓，然后是一個人。

一條鮮活的生命闖進(jìn)他的生活，這是新的磨難，還是難得一見的禮物？

雪似乎停了，窗外天光乍泄，肖的槍口第一次顫抖，然后被收回。

他站起來，短暫地思考之后，他把人拎起來，放在床上。

這是正確的嗎？他嘆氣。躺在床上的人嗚咽出聲，臉色潮紅似乎很不舒服。

肖拉起被子蓋在他身上。寬大的被子把身形瘦弱的少年遮蓋的嚴(yán)嚴(yán)實實。怕人被悶死在他的床上，肖把被子下拉，露出他巴掌大的臉。

然后轉(zhuǎn)身出去，關(guān)上門，平復(fù)心情給查理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