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宮的暮色里，小宮女的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阮棠的舌尖還殘留著棗泥山藥糕的甜，此刻卻被那絲金屬腥攪得發苦——是鶴頂紅，前世她在實驗室測過的劇毒，此刻正順著味覺強化后的神經往腦門鉆。
"阿桃，把銀錁子撿起來。"她聲音發緊，彎腰時瞥見小宮女青布裙角沾著御膳房的灶灰，"張公公還說了什么？"
小宮女抽著鼻子："張公公說...說毒是下在熊掌凍里，秋狩回來皇上要賞三軍，那席面是林貴妃親自督的菜。"
林貴妃？
阮棠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記得昨日在御膳房見過那女人，珠翠撞得叮當響，捏著調羹敲了敲熊掌凍的瓷盅："要燉得透些，皇上愛吃滑溜的。"當時她只當是寵妃獻殷勤，如今想來，那調羹尖怕是沾了毒粉。
"系統！"她在心里喊，眼前立刻彈出淡金色光屏。
【緊急任務：阻止秋狩接風宴毒殺，三日內完成。
獎勵：膳道圖譜·解毒篇。
失敗懲罰：永久失去味覺。】
永久失去味覺？
阮棠的后背沁出冷汗。
她摸了摸腰間系的福來居銅鑰匙——那是父母留下的，可此刻皇宮里，蕭承煜咳血時隱忍的模樣、淑妃說"想看月亮"的眼神，都比鑰匙更燙。
"阿桃，你去景陽宮偏殿等我。"她把空瓷碟塞給小宮女，"告訴張公公，就說...就說我前日做山藥糕時，見林貴妃的大丫鬟小橘往御膳房送了罐桂花蜜。"
阿桃愣了愣，捏著銀錁子跑遠了。
阮棠轉身往御膳房走，鞋底碾過青磚縫里的苔，腦子里轉得飛快：林貴妃要毒殺皇上，要么是為她那剛滿五歲的六皇子，要么...她想起張三說的青鸞衛，前朝余孽總愛挑帝王更替時動手。
御膳房的蒸籠還冒著熱氣，張公公正對著熊掌凍抹眼淚："姑娘可算來了，老奴查了三日，就這熊掌凍的冰鑒鑰匙在林貴妃宮里的小橘手里。"他掀開木蓋，乳白的熊掌凍顫巍巍的，阮棠湊近一嗅——除了濃腥的肉香，還有絲極淡的苦，像曬干的苦杏仁。
"這是鶴頂紅混了苦杏仁。"她指尖點了點凍體，"苦杏仁味能蓋過金屬腥，所以你們沒嘗出來。"
張公公的手直抖："那可怎么辦？
秋狩后日就回，這席面是林貴妃盯著做的，老奴不敢動啊！"
阮棠咬了咬唇。
直接告發？
林貴妃在后宮二十年，皇上對她雖不熱絡，卻也從無懲戒。
沒實證，反要被扣個誣陷的罪名。
她盯著案上的月餅模子——明日就是中秋宮宴，林貴妃慣會在這種場合刷存在感，或許...
"張公公，明日宮宴的月餅，我來做。"她突然笑了，眼睛亮得像灶膛里的火，"您只消告訴林貴妃，說我新學了個'月映山河'的花色，要呈給皇上嘗嘗。"
張公公眨了眨眼："姑娘這是？"
"鶴頂紅遇熱易揮發，遇冷則凝。"阮棠摸出系統獎勵的百年老鹵秘方，指尖劃過"鹵水遇毒顯青"的批注，"我在月餅里加了鹵汁，真下毒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對勁。"
中秋夜的鳳儀宮燈火通明。
阮棠捧著朱漆托盤站在廊下，月白宮裝被夜風吹得輕晃。
她能聽見殿內絲竹聲，能聽見蕭承煜偶爾的咳嗽——比前日輕了些，是她送的川貝雪梨膏起了效。
"阮廚娘，該上月餅了。"小太監掀開棉簾，殿內燭火映得他臉上金粉發亮。
阮棠深吸一口氣，托盤上八枚月餅，每枚都壓著"月映山河"的花紋，金黃的餅皮上，隱約能看見幾絲青紋——那是她特意在鹵汁里加了微量鶴頂紅，模擬毒發時的反應。
"皇上，這是福來居的新式月餅。"她跪下行禮，余光瞥見左側首座的林貴妃，翡翠護甲正敲著茶盞，"用了蜀地的紅糖，滇南的松子，還有...御膳房的老鹵。"
蕭承煜接過月餅，咬了一口。
阮棠盯著他的喉結——沒咳，沒皺眉，反而抬了抬眼："甜而不膩，不錯。"
殿內響起嬪妃們的恭維聲。
阮棠卻盯著林貴妃，見她原本端著的茶盞突然傾斜，琥珀色的茶湯濺在月白裙上。
那女人的指尖死死摳住桌沿，丹蔻幾乎要掐進木頭里，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
阮棠的心跳得擂鼓似的。
她知道，林貴妃一定看出了月餅里的青紋——那是她下毒時用的鶴頂紅與鹵汁反應的顏色，是只有真兇才懂的"暗號"。
殿外的月亮正圓，照得林貴妃鬢角的東珠發顫。
阮棠望著她發白的嘴唇，突然想起系統任務里的"中階（調和朝局）"——原來，真正的暴風雨，才剛剛開始。
林貴妃的茶盞"當啷"墜地，瓷片在青磚上裂出蛛網。
她扶著桌案起身時，珠翠亂顫，連鬢邊東珠都歪到耳后："皇上！
這月餅...這月餅顏色不對，恐是御膳房新廚手藝不精，妾替皇上試——"
蕭承煜正捻著半塊月餅的手指忽然頓住。
他抬眼時，眼尾那道淡青的血管輕輕一跳，像冬夜凍裂的冰棱："貴妃如此急切？"
阮棠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
她看見林貴妃喉結滾了滾，金鑲玉護甲在桌布上刮出刺耳的聲響："皇上龍體金貴，妾...妾只是怕新廚不知輕重。"
"那便由朕來試。"蕭承煜將月餅送入口中時，阮棠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咀嚼的動作極慢，眼尾的寒色卻越來越重——不是因為毒，而是因為林貴妃額角滲出的細汗，因為她攥著帕子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甜而不膩，確實不錯。"蕭承煜突然將剩下的半塊月餅拍在案上，瓷盤震得跳了跳，"貴妃說顏色不對，那便說說，哪里不對？"
林貴妃的嘴唇瞬間褪成紙色。
她踉蹌后退半步，撞得身后宮娥手里的酒壺叮當響："妾...妾不過隨口一說..."
"隨口？"蕭承煜撐著案幾起身，玄色龍紋暗繡的衣擺掃過阮棠的發頂。
他居高臨下地盯著林貴妃，咳了兩聲，帕子掩唇時指節泛白，"三日前秋狩接風宴的熊掌凍，冰鑒鑰匙在你宮里小橘手上。
昨日張公公說，那凍里混了鶴頂紅加苦杏仁。"
阮棠悄悄松了口氣——她讓阿桃傳給張公公的"桂花蜜"線索，到底還是繞到了皇上耳中。
林貴妃的膝蓋"撲通"砸在地上。
她扯著蕭承煜的龍袍下擺，金步搖撞得額頭泛紅："皇上明鑒！
是青鸞衛的人拿六皇子要挾妾...他們說若不毒殺您，就要往六皇子的參湯里下啞藥..."
"青鸞衛？"蕭承煜的瞳孔驟縮，他猛地甩開林貴妃的手，龍袍在夜風中翻卷如浪，"你當朕是三歲孩童？
前朝余孽的餌，你也敢吞？"
阮棠這才注意到殿外不知何時站滿了帶刀侍衛，為首的暗衛首領正朝蕭承煜頷首——看來皇上早有準備，她的月餅不過是根引線。
"皇上！"林貴妃突然轉頭看向阮棠，眼底泛著瘋癲的光，"是她！
她早知道熊掌凍有毒，卻故意等今日才說，她...她定是和青鸞衛一伙的！"
阮棠只覺后頸一涼。
她迎著蕭承煜掃過來的目光，忽然想起系統光屏上那行"調和朝局"的任務提示——原來這才是中階任務的真正考驗。
"回皇上，"她跪下來，腰間福來居的銅鑰匙硌著大腿，"三日前阿桃來報熊掌凍有毒時，奴婢不敢直接告發。
一來無實證，二來...二來怕打草驚蛇，引出背后主使。"她摸出懷里的小瓷瓶，"這是奴婢前日在御膳房冰鑒下撿到的，苦杏仁磨的粉，和鶴頂紅的金屬腥混在一起，正是熊掌凍里的味道。"
蕭承煜接過瓷瓶嗅了嗅，眉峰漸漸松開。
他垂眸時，眼尾的寒色褪成了淡霜："繼續說。"
"奴婢又讓阿桃去查，發現林貴妃宮里的小橘，每月十五都會往御膳房送桂花蜜。"阮棠想起阿桃跑回來時鬢角沾的星子，"張公公說，那蜜罐的底兒總沾著些灰——后來才知道，是裝鶴頂紅的瓷罐蹭的。"
林貴妃突然發出一聲嗚咽。
她癱坐在地，金簪掉了一地，哪還有半分盛寵時的模樣："是...是小橘說青鸞衛的人在六皇子的塾學里安了線...妾實在怕..."
"帶下去。"蕭承煜甩袖時，龍涎香混著淡淡的藥味撲面而來。
他看向阮棠時，目光里多了絲探究："你倒是沉得住氣。"
阮棠垂著的睫毛顫了顫。
她想起蕭承煜咳血時隱忍的模樣，想起淑妃說想看月亮時眼里的光，突然就笑了："皇上愛吃甜而不膩的月餅，奴婢總得讓您嘗到真甜。"
殿外的更漏敲了三更。
阮棠跟著張公公走出鳳儀宮時，月亮已經西斜。
宮墻根的夜合花散著淡香，她聽見身后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是蕭承煜的貼身暗衛，正將一個錦盒塞進張公公手里。
"阮廚娘，皇上賞的。"張公公笑得眼尾的褶子都堆起來，"說是'月映山河'的手藝，該配塊好玉。"
阮棠捏著錦盒站在御道上，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長。
她能聽見景陽宮方向傳來嬪妃們的竊語，能聽見御膳房的小太監們跑前跑后傳消息——"福來居的阮廚娘"這幾個字，正順著宮墻的風，往宮外的市井里飄。
可她摸著腰間的銅鑰匙，突然想起系統新彈出的任務：【中階任務·其一：調和朝局，已完成。
獎勵：膳道圖譜·調和篇。
新任務觸發：七日后，端妃幼子出痘，需制清毒膳食。】
宮墻的另一邊，御書房的燭火還亮著。
蕭承煜捏著暗衛剛呈上來的密報，燭火映得"青鸞衛余黨潛入京都"幾個字泛著冷光。
他咳了兩聲，帕子上的血點比往日淡了些——是阮棠的川貝雪梨膏起了效。
"傳旨，"他將密報投入炭盆，火星子噼啪炸響，"明日讓阮廚娘去太醫院，跟著劉院正學些兒科膳食。"
夜風卷著炭灰撲上窗紙，像極了未及展開的棋局。
阮棠望著御書房方向忽明忽暗的燈火，突然想起福來居后巷那棵老槐樹——此時該結滿槐角了吧？
可不知為何，她竟有些怕聽見歸鄉的系統提示音。
畢竟，這深宮里，有太多甜而不膩的月亮，還沒嘗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