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燈在檐角晃出昏黃光暈時,阮棠正蹲在御膳房角落剝蓮子。
竹篾編的笸籮里,青綠色的蓮殼堆成小山,她指尖沾著蓮心的苦汁,卻還在走神——自三日前那夜之后,蕭承煜當真把她“拴”在了身邊。
“阮娘子,皇上催了?!毙√O阿福捧著鎏金藥罐探進頭來,額頭還掛著汗,“說安神湯要趁熱喝,涼了又該咳半夜?!?/p>
阮棠應了聲,把最后一把蓮子塞進石磨,豆漿般的蓮漿順著磨盤流進瓦罐。
她解下靛青圍裙擦手,瞥見案角擺著蕭承煜今早塞給她的蜜餞匣子——說是西市新到的桂花糖,比福來居的甜。
御書房的門虛掩著,燭火在窗紙上投出兩個交疊的影子。
阮棠推開門時,正撞見蕭承煜握著炭筆在輿圖上圈點,玄色常服的袖口挽到小臂,腕間還系著她前日編的陳皮核平安繩。
“西市米鋪的暗號是‘月圓時取第三袋’,”他筆尖頓在城南標記處,“青鸞衛的糧道斷了七日,今日暗樁回報,他們在碼頭加了人手?!?/p>
阮棠把藥罐擱在案上,藥香混著墨香漫開。
她湊近看輿圖,發梢掃過他手背:“我前日在尚食局聽老廚娘說,御膳房每月十五要給冷宮送素齋——”
“走的是西角門?!笔挸徐贤蝗晃兆∷c輿圖的手指,指腹蹭過她掌心被石磨磨出的薄繭,“你是說,他們可能混在素齋車里?”
阮棠點頭,抽回手時順勢把藥碗推到他面前:“趁熱喝,涼了苦。”
蕭承煜低頭吹了吹藥汁,卻不忙著喝,目光落在她沾著蓮汁的指甲上:“今日尚食局的人又說你搶了他們的活計。”
“我這是替陛下省銀子?!比钐能E著二郎腿坐進軟榻,從袖中摸出塊芝麻糖拋向他,“再說了,他們調的安神湯放那么多甘草,甜得發膩,哪有我加的蓮子清心?”
蕭承煜接住糖塊,指腹摩挲著糖紙泛黃的邊緣——這是福來居的包裝紙,她總說“客人吃甜要吃得明白”。
他突然咳了兩聲,帕子掩嘴時,阮棠眼尖地瞥見帕角的血漬。
“又瞞我?!彼v地站起來,搶過他手里的藥碗,“昨日才說喝了藥膳咳得輕些,今日又熬夜到三更!”
“無妨?!笔挸徐献プ∷滞?,指腹壓在她腕間跳動的脈搏上,“昨日你說想嘗御花園的雪梅羹,等鏟了青鸞衛...”
“先把藥喝了!”阮棠端著碗湊到他唇邊,“不然明日我就回福來居,讓你喝尚食局的甘草湯?!?/p>
他到底還是喝了,藥汁順著喉結滾動,目光卻始終鎖在她泛紅的耳尖上。
更漏敲過三更時,阮棠抱著藥爐蜷在偏殿軟榻上打盹。
炭盆里的火星噼啪作響,她迷迷糊糊聽見外間值夜太監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正要翻個身,突然被一聲瓷器碎裂的脆響驚得睜開眼。
“有刺客!”
喊叫聲像塊石子投入深潭,驚得檐下棲鳥撲棱棱亂飛。
阮棠抄起枕下的小刀翻身而起,棉鞋都顧不得穿,掀開門簾時正撞上來報信的小太監阿福,對方臉上全是汗:“御書房方向...有黑衣人!”
月光被烏云遮住大半,宮道上燈籠東倒西歪,遠處傳來兵器碰撞的悶響。
阮棠順著聲音狂奔,發簪散了也顧不得撿,只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蕭承煜今日說要等她熬的安神湯,此刻該還在御書房!
轉過廊角時,她看見御書房的窗紙被刀風割破,露出里面晃動的黑影。
有個黑衣人舉著帶棱的短刀正往案前撲,而案后那抹玄色身影,正握著她前日送的銀羹匙(刻著福來居標記的那把),指節泛白地抵在桌沿。
阮棠的小刀“當啷”掉在地上。
(遠處傳來羽林衛的呼喝聲,黑衣人回頭的剎那,她看清對方腰間掛著半塊鸞鳥玉佩——和李大嬸給的碎玉嚴絲合縫。
)宮燈在檐角晃出昏黃光暈時,阮棠正蹲在御膳房角落剝蓮子。
竹篾編的笸籮里,青綠色的蓮殼堆成小山,她指尖沾著蓮心的苦汁,卻還在走神——自三日前那夜之后,蕭承煜當真把她“拴”在了身邊。
阮棠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
那半塊玉佩的裂痕像道閃電,劈碎了她所有的慌亂。
李大嬸咽氣前塞給她的碎玉還在袖中,此刻正隔著布料灼得她手腕發燙——原來青鸞衛的線索,竟繞到了蕭承煜的御書房里!
“陛下!”她尖叫著撲過去,鞋跟在青石板上打滑,發梢掃過刺客持刃的手腕。
刺客被撞得踉蹌,短刀擦著蕭承煜的玄色衣袖劃過,在案幾上砍出一道深痕。
蕭承煜反手扣住刺客手腕,卻因舊疾發作咳得渾身發顫。
阮棠趁機抄起案上的藥碗砸向刺客面門,溫熱的藥汁糊了對方眼睛。
刺客悶哼一聲,甩脫蕭承煜的手,揮刀朝阮棠頸側劈來。
“阮棠!”蕭承煜嗓音發緊,扯過桌上的輿圖甩過去,輿圖卷成筒狀撞開刺客的刀。
與此同時,羽林衛的喊殺聲近在咫尺,數道身影破窗而入,銀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打斗聲在狹小的御書房里炸開。
阮棠被蕭承煜拽到身后,他后背抵著她,掌心沁出冷汗。
她能聽見他急促的喘息,混著壓抑的咳嗽,比刀劍碰撞更讓她心慌。
“退到柱后!”蕭承煜將她往旁邊一推,自己抄起那把刻著“福來居”的銀羹匙,迎著刺客的短刀而上。
銀器碰撞迸出火星,他的動作雖不如侍衛利落,卻帶著孤注一擲的狠勁——這是他第一次為了護人,把生死拋在腦后。
不過片刻,羽林衛統領周嚴帶著人破門而入,長戟橫掃,三個刺客瞬間被制住。
最后一個刺客見勢不妙,揮刀刺向蕭承煜后心。
阮棠眼尖,抄起地上的小刀擲出,刀刃擦著蕭承煜的肩甲扎進刺客手背。
刺客痛呼跪地,月光從破窗漏進來,照見他腰間半塊鸞鳥玉佩——與李大嬸臨終前塞給阮棠的碎玉嚴絲合縫,連裂痕都對得上。
“青鸞衛?!笔挸徐习醋“l顫的手腕,目光冷得像淬了冰,“查了三個月的細作,原來藏在御書房眼皮子底下?!?/p>
阮棠蹲下身,指尖撫過玉佩裂痕,想起李大嬸咽氣前的話:“這玉...能引你找到當年真相?!彼韲蛋l緊,抬頭時正撞進蕭承煜的視線——他玄色衣襟上有道血痕,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刺客的,卻仍在上下打量她,目光里全是后怕。
“你受傷了?”兩人異口同聲。
阮棠先笑了,伸手去碰他衣襟上的血:“我沒事,倒是你——”
“只是擦破點皮。”蕭承煜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這里跳得厲害,是嚇的?!?/p>
外頭傳來腳步聲,周嚴帶著侍衛押走刺客,臨出門前壓低聲音:“皇上,刺客身上搜出迷香,看來是想先迷暈您再動手?!?/p>
阮棠猛地抬頭:“今日安神湯是我親手熬的,半粒迷香都沒加——”
“他們買通了值夜的小太監?!笔挸徐现噶酥傅乖陂T邊的小太監阿福,對方額角腫起,顯然被打暈了,“阿福每日替我取藥,他們算準了他會把藥碗端來...”
他沒說完,阮棠已攥緊了袖口。
原來刺客的目標不只是行刺,更是要嫁禍她?
若安神湯里被下了迷藥,她這個熬藥的廚娘便是百口莫辯。
“陛下!”
急促的呼喚從廊下傳來,一個素衣宮女跑得跌跌撞撞,發簪歪在鬢邊:“城外...城外護城河北岸的廢窯,守夜的更夫說后半夜有火光,像是有人搬東西!
暗樁傳回消息,說那是青鸞衛的糧道中轉站!“
蕭承煜的指節抵在輿圖上,目光陡然鋒利:“周嚴,帶三百羽林衛,天亮前封鎖廢窯?!?/p>
“是!”
阮棠扯住他衣袖:“我跟你去?!?/p>
“太危險?!?/p>
“我熬的醒酒湯能讓侍衛少喝半碗酒,做的辣椒面能嗆得刺客睜不開眼?!彼龘P起下巴,“再說了,青鸞衛的玉佩我見過,廢窯里要是有同黨,我能認出來?!?/p>
蕭承煜盯著她發亮的眼睛,喉結動了動,到底沒拒絕。
他招來小太監換了件玄色箭衣,腰間懸上玉扳指——那是他從前朝舊物里翻出的,說是能擋刀。
宮燈重新點亮時,御書房外的侍衛換了一輪,個個腰懸佩刀,目光如炬。
阮棠跟著蕭承煜往偏殿走,路過御花園時,他突然停步:
“昨日你說想看雪梅羹,等鏟了青鸞衛...”
“等鏟了青鸞衛,我給你做十碗雪梅羹。”阮棠接口,“加雙倍蜂蜜,甜得你咳血都舍不得???。”
他低笑出聲,咳了兩聲又趕緊掩住帕子。
阮棠眼尖地瞥見帕角沒有血漬——看來這兩日的藥膳當真起了效。
她悄悄勾住他的小拇指,像從前在福來居門口等客人時那樣,指尖蹭過他腕間的陳皮核平安繩。
此刻的皇宮,已經拉響了戒嚴的銅鑼。
更夫的梆子聲、侍衛的呼喝聲、宮燈被風吹得搖晃的聲響,混在一起,像一首不太和諧的戰歌。
而在這歌聲里,阮棠突然明白:她不再是那個只想完成任務回家的廚娘了。
這里有她想護的人,有她要解的謎,還有...
還有那個總把蜜餞匣子往她手里塞,卻不肯承認自己也愛吃芝麻糖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