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莊王一行二十余萬人,皇帝又命燕禾劭帶著一眾賞賜前往溫良閣,晉州府衙得知后,派人在半路通告他,說前段時間有病人去溫良閣求醫,發現溫良閣已是一片廢墟,無一活口,府衙探查后怕引起民眾恐慌,便以失火為由結了案。
原本期待將要再次見到楊九枝的燕禾劭,大受打擊,他立刻命送賞隊伍去晉州府等候,自己點了十幾人快馬到了青蘊峰。沿著熟悉的小路上山后,眼前的一幕讓眾人傻了眼。原本溫馨的庭院,變成了焦黑一片。
府衙之前已經將廢墟中的尸體也清理出來了,一共七具,都給埋了。事發后,有些弟子的家人前來認領尸體,可這些含冤而死的人好似不愿離開這里,竟叫他們的家人也辨認不出。無奈,好幾家一商量,決定將尸體留在這里。來溫良閣的弟子,不是孤兒就是家里窮,孩子多的吃不飽飯才送到溫良閣的,他們也沒有錢給孩子置辦一口好棺,只能任憑府衙處置。
燕禾劭看了府衙提供的尸檢文件,他了解到,溫良閣滿門的死絕不是簡單的失火,而是刀殺后再放的火,但其他線索都被火吞沒了,幸好,文件顯示并沒有孩童的尸骨。
“她沒有死,她一定還活著,太好了?!毖嗪疼康臏I又涌了上來,不過這次是喜極而泣。
慎重起見,燕禾劭命手下重新挖墳驗尸,確認了尸檢結果。府衙的人將在廢墟下搜到的物品抬了上來,燕禾劭從一箱殘缺又焦黑的物品中,發現了那個他送給楊九枝的翡翠玉佩碎片。燕禾劭捧著玉佩碎塊痛哭起來:“楊九枝,我一定,一定要找到你。”
燕禾劭又帶人去了涂州楊九枝的家尋找,但沒有找到。燕禾劭吩咐涂州刺史,一旦發現楊九枝回家,就立刻將她送到上京。
回京后,燕禾劭稟告了溫良閣的遭遇,皇帝震怒,命晉州府衙將溫良閣滅門案作為一級懸案,不分年限地搜證破案。
燕禾劭給去往涼州路上的莊王寄去了信,莊王看到信后也落了淚,莊王對王妃說:“太巧了,我們剛去過溫良閣,溫良閣就被滅門了,這些人恐怕是因我們而死。是本王連累了他們啊。”
莊王回信,懷疑溫良閣滅門與自己一行人有直接關系,讓燕禾劭全力找尋溫良閣一案的幸存者并妥善安置。
為了震懾大申,莊王命人加急給大申送了一個禮物。大申打開盒子一看是一個潰爛發臭的頭顱,沒錯,正是自己的心腹大將吉息的頭顱,頭顱下還放著兩把軍刀。他立馬脊背發涼,這次行動本想先把莊王這棵大樹拔掉,好鼓舞北蒼的士氣,一舉拿下大宣。但不僅打草驚蛇暴露了自己的野心,還賠了夫人又折兵。查思伊想要求助各大部落,向部落借兵。他陸續收到了各部落的回復,大家都同仇敵愾,同意借兵供他調遣,出兵涼州。
可莊王這邊卻大開涼州大門,對北蒼宣布皇帝旨意:即日起,涼州邊境全面向北蒼人開放。允許北蒼人來大宣進行買賣,并可在各州府衙申請在大宣的居住權。北蒼人只需要在入涼州境時辦理好身份文牒,拿到一個戶頭,便可入宣,用此戶頭就可以在大宣的各大錢莊開戶。
這招不僅能使北蒼人的經濟、生活離不開大宣,也能讓查伊思逐漸失去對北蒼百姓的思想統治。還使得之前本都同意借兵給查司伊的部落,不再借兵了。一時之間,查思伊變成了一個被架空的王。此后北蒼內部主和的聲音瞬間上漲。
查思伊明白了,自己的宏偉藍圖不能寄希望于各部落,必須自己要有經濟來源和招兵買馬的實力,終有一天才能實現滅掉大宣的抱負。
楊九枝的家在涂州,是一個大宣最南邊的州,靠海,氣候宜人,風景秀美。因為當年母親行醫路過,認識了父親,便在那里開了醫館。父親是私塾先生,九枝是學堂里唯一一個女孩子,跟著父親讀過不少書。這次一家人來看望外公,計劃再過三四天就要返回了,但如今已是物是人非。她不敢回家,她怕面對曾經的幸福之地,年齡太小的她也根本回不去家。楊九枝對自己的父親身份不詳,她從未聽父親講過他的家世,連李雪飛也未提及過。所以想了一圈下來,楊九枝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還有何人可依。去投奔莊王?可自己是什么身份?再說從晉州到上京的路她根本也不認識。
肚子的饑餓讓她不得不下山去找吃的,身上沒有錢,她只能乞討。她見過小乞丐們是怎么乞討的,瞅見一個穿著講究的,面目慈善的就跑上前去又求又跪的,多少能要來一文前,就夠買兩個饅頭了??蓪嶋H讓那些楚楚可憐的乞丐們,面對同行時卻是另一番面孔,簡直與惡鬼無異。當雨點般的拳頭擊打在楊九枝身上時,她不知道自己只是想果腹而已,為什么要給那群乞丐頭頭交孝敬費?為什么要向他們磕頭作揖?她在密拳下拼命地跑,跑向自己藏軍刀的柴堆,抽出軍刀,嘶喊著沖那群對她拳打腳踢的人揮舞。她也不知道那刀有沒有落到誰身上,只是聽見那些罵罵咧咧的聲音越來越少,等她能平靜些睜開眼睛時,面前那些齜牙咧嘴的惡鬼已經散去了。她癱坐在大樹下,全身都在疼,自此,她就軍刀不離身。
半月后,晉州城門內的告示處便貼上了懸賞告示,所尋之人正是溫良閣遺孤楊九枝,懸賞銀兩兩萬兩。告示一貼上,人們蜂擁而至,都在說誰有這么好的福氣能找到這個小姑娘。楊九枝也看到了那個告示,看見那高昂的賞金,著實讓她嚇了一跳,趕緊捂住自己的臉躲開了。她不知道這到底是意味著安全還是危險,于是她就離開了晉州城。
楊九枝茫然地走,不是在要飯,就是拿著那把大大的刀向人打聽上面圖案的來歷。但她一個小叫花子又能問到什么有身份的人呢,還常被誤會成要拿刀傷人,賞給她一頓拳打腳踢。她知道不能再這樣問下去了,估計還沒等到她長大報仇,自己就先被打死了。于是她用硬石將軍刀砸斷,把刻有虎頭紋圖案的那部分在各種石頭上磨,日復一日,終于把大大的刀身磨成了匕首大小,再套上用草編成的鞘,帶在身上,不僅能防身,還能切割她撿到的特別硬的食物。
渾渾噩噩地度過了許多時日,她就來到了臨州。這一路她逐漸明白了,乞討是他人施舍,不是長久之計,要想生活好一些,必須要靠自己才行。她在臨州城外的樹林里用樹枝搭了一個棚子,靠著母親曾教她認藥材的本領,她開始在山上采藥,再背到城里賣給藥鋪,掙取微薄的收入。她一邊賣藥掙錢,一邊買了一些醫書自己學習醫術。
一次,她剛賣完曬干的藥草,出了藥鋪門,拐進一個巷子里就被一個十六七歲的小混混給截住了。
楊九枝害怕極了,哆哆嗦嗦地說:“你,你要干嘛?”
小混混說:“盯了你好些天了,我知道,你也是個沒人要的,你老實把錢袋交出來,我就放你走?!?/p>
“沒,我沒有?!睏罹胖Σ讲较蚝笸酥?。
“呵,你隔三差五地就來這藥鋪賣藥材,你會沒有錢?快拿出來,再啰嗦小爺就弄死你?!?/p>
“你敢!你這是搶劫,我要報官!”
“報官?小爺就是官,你抱吧!”小混混呲出惡心的獠牙,向楊九枝撲了上去。
楊九枝拿出腰間的彈弓,慌亂地從地上撿起兩顆小石子,將彈弓對準他。“你別過來!不然我打瞎你的眼睛!”
小混混毫不畏懼,壞笑道:“喲,你還會玩彈弓呢。我告訴你,小爺我可是玩這個的高手,你過來,我教教你,保證百發百中。”小混混向她逼近。
楊九枝就用力一發,可小混混身體靈巧,只身子微微一閃,一顆小石子從他的肩頭擦過,但另一顆打中了他的胸口。他扶著胸口罵道:“媽的,你打疼我了!”他又沖楊九枝撲了上去。
楊九枝還要去撿石子,可來不及了,楊九枝的彈弓已經被他搶走給扔遠了。
楊九枝不敢遲疑,用力一腳踹到了他膝蓋內側,踹得他跪了下來,他的手一松,楊九枝才得以脫身,撒腿就跑,小混混緊追其后?!罢咀。∧銈€小丫頭片子,力氣還挺大??葱敳话涯愠詡€干凈。”
眼看馬上就要跑到大路上了,一只手卻將她背上的竹筐給拽住了。楊九枝被拽了個趔趄,知道根本逃不了了,她趕緊服軟道:“我給!我給!錢袋我給你?!?/p>
“媽的,早干什么去了,拿出來!”
小混混將她摔在墻上,她不舍地從懷里掏出了一個破錢袋,里面有小半袋銅錢。她顫巍巍地將銅錢遞給小混混說:“我就只有這么多,都給你,你放過我好嗎?”
小混混從她手里接過錢袋,在掌中托了托,放入了懷中?!安恍校铱茨氵@小丫頭長得還挺好看,正好小爺還差個媳婦兒,你就給我當媳婦兒吧,啊?”小混混就要上手去摸她。
楊九枝嚇得身體緊緊靠在墻上,閉著眼睛雙手胡亂地拍打他。
突然,她的左腕被小混混抓住了。
“這是什么?”小混混發現了她手腕上有一個麻繩纏繞的手鐲。就抓著她的手去捋那鐲子?!白屛铱纯?,你戴了個什么玩意兒?”
“放開我!你放開我!”楊九枝拼命掙扎,死死攥住拳頭不讓他把鐲子捋下來。但她怎么敵得過男人的力氣,還是被小混混給捋了下去。
“還給我,快還給我!求求你了,你還給我好不好?”
小混混用手指扣開麻繩的縫隙,舉在陽光下看了看,臉上瞬間綻開了花?!皢押?,這可是個好東西啊。你個小丫頭片子哪來的這好貨?偷的誰家的?”
“我沒偷,這就是我的東西!它是我唯一的念想了,求你把它還給我好不好?你要錢,我可以再去賣草藥,掙了錢我都給你,好不好?”
“還用你費那功夫?我看這東西就夠我吃幾年了,哈哈哈?!?/p>
“你還給我!還給我!”楊九枝又氣又惱,流著淚無助地叫喊著。可那人卻一把將她推倒在地。
恨意上涌,她從竹筐里掏出了那把匕首,指著小混混說:“你快把它還給我,這個鐲子對我真的很重要。我求求你,我可以給你當牛做馬,做什么都可以,求你還給我,快還給我!”
“嘿!你敢拿刀對著我?今天,不光這鐲子我要定了,你,小爺也要定了!”他將鐲子往自己懷里一塞,就沖楊九枝撲了上去,去搶奪楊九枝手里的匕首?;艁y中,匕首就扎入了那人的腹部,鮮血噴涌而出。那人痛得捂住肚子,倒了下去。
楊九枝嚇傻了,哆哆嗦嗦地在原地挪步,左右看了又看以確定沒人發現這一幕。努力自我鼓勵后,她靠近小混混,從他懷里拿回了自己的手鐲和錢袋,又把匕首上的血用他的衣角擦了擦。正當她要走時,那小混混說了句:“等一下,救救我。你救救我?!?/p>
楊九枝不知該怎么辦。她回過頭把那袋錢扔給了小混混就要跑開。小混混顫顫巍巍地向她的背影伸出手,虛弱地說:“求你了,救我。”說完他就暈過去了。
楊九枝正跑著,突然一只藍色金斑的蝴蝶飛到了她的面前,似乎要攔住她。楊九枝從沒見過這么美的蝴蝶,還是停住了腳。那蝴蝶圍著她飛了一圈后,又飛向了倒在地上的小混混,繞著那人一圈一圈地飛著。
楊九枝對蝴蝶問道:“蝴蝶,你是什么意思?是要讓我救他嗎?”
蝴蝶便直直地飛上飛下,似乎是在點頭。
楊九枝又返回來,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小混混,伸手探了下他的鼻子,好在還有氣。楊九枝勒緊了他腹部的布繩,使出全力將他給背起來,好在,他雖高,但很瘦。
楊九枝半背半托地將他帶去了自己常賣草藥的藥鋪,把藥鋪掌柜給嚇了一跳。楊九枝就跟掌柜說明了緣由,請掌柜為那人救治一下。藥鋪雖不是醫館,但掌柜也會基本的止血和包扎,他就為小混混止住了血。
楊九枝將錢袋給了掌柜?!巴跽乒?,您看這些錢夠不夠?”
王掌柜把錢袋又給了她。“小姑娘啊,這次我就當是做了個好事吧,錢我不要了。我知道你是個可憐的孩子,我能幫你的也就這些了。你年齡太小,一個人很不安全,我勸你還是別采藥了,到官府說明一下你的情況,官老爺或許能給你找個認養你的人家,找不到就去府衙開的收容所,好歹能有口飯吃啊?!?/p>
楊九枝感動地落了淚:“謝謝掌柜。那他會怎么樣?他會不會死?”
“幸虧你送來的及時,止住了血。我看著也沒傷要害,過幾日就能下地了?!?/p>
楊九枝謝過了掌柜。
半月后,她從山上采藥回來,就看到了棚子里有個人。她抽出匕首悄悄走上前。竟是那個被她刺傷的小混混。
楊九枝想跑,那小混混拿起桌上的一張懸賞令說:“你叫楊九枝,是溫良閣的遺孤。”
她嚇得原地一哆嗦,回頭一看那懸賞令,正是自己的臉。她沒想到,晉州城的懸賞令竟然又出現在了臨州。
“不是。我不是?!彼艁y否認。
小混混走向她?!安挥媚阏f話,你的這張臉就替你承認了。你還真是值錢啊。之前你刺傷了我,我看要你做媳婦也太危險了,但是拿你去換賞金,可就太劃算了。兩萬兩,那豈不是幾輩子都花不完?哈哈哈。”
楊九枝趁他大笑,向他嘴里彈了一顆小黑藥丸。
那人咳了一陣,捂著喉嚨問:“什么東西?什么東西飛到了我嘴里?”
楊九枝哼笑一聲說:“多虧了你,我才想著要研究研究制藥,你放心,這藥我已經替你試過了,死不了?!?/p>
她剛說完,小混混就捂著肚子痛得在地上滾了起來。
楊九枝趕緊跑到棚子里,將自己的醫書、衣服等物品裝進了竹筐里,逃走了。
她馬不停蹄地跑,逃了幾天,最后到了梧州。幸好梧州還沒有她的懸賞令。她便在城外的梧山腳下重新搭了棚子。想起上次發生的事,她決定一改自己的面貌。她將頭發高高束起,從此將自己偽裝成了一個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