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一聲清越啼哭驚落枝頭細雪,穩婆的手有些顫抖,她接生過二十三個年頭,見過裹著胎脂皺成小老頭的,也抱過渾身發紫險些憋過氣的,可當那孩子的啼哭穿透產房,她舉著襁褓的手竟微微發顫。
“這... 這哪是凡間小兒?” 穩婆暗暗心想,襁褓里的小兒小臉粉雕玉琢,皮膚白得近乎透明,泛著溫潤的羊脂玉光澤,全然不見新生兒常見的紅斑褶皺。
孩子睫毛如蝶翼輕顫,烏青的血管在薄如蟬翼的皮膚下若隱若現,連指甲蓋都透著淡淡的粉,像是用胭脂點染的月牙。
穩婆托著襁褓中的嬰兒跪下:“恭喜夫人,是位玉雪可愛的小郎君!”
“把孩子給我抱抱。”柳氏背靠在床榻上,伸出手想去擁抱自己的孩子。
穩婆立刻小心翼翼的將孩子放到柳氏懷中,歡喜道:“夫人您看,這孩子多漂亮啊,將來肯定是一位風流倜儻的郎君?!?/p>
柳氏纖細的身體輕微的顫抖著,烏黑的鬢角被汗水打濕,貼在蒼白的臉頰上。
“快些!” 她猛地拽住穩婆的手腕,保養得當的指甲深深掐進對方皮肉,“把孩子給我!”
襁褓觸到掌心的瞬間,柳氏緊繃的脊背突然松垮下來,方才生產時撕裂的劇痛似乎都化作了繞指柔。
“咿呀!”這是什么情況?蘇硯辭眼前一片模糊,想要說話卻只能發出這樣的響聲。
記憶的最后,是一陣刺眼的藍光以及冰冷無情的話語。
蘇硯辭恍然大悟,他趕緊在腦海中呼喊,【系統!系統,你在嗎?!】
【我在的,宿主。】系統冷冰冰回應道:【人渣改造系統為您服務,您已擁有新的人生,請盡快完成任務,在大淵王朝六元及第,成為一代權臣。任務失敗立即抹殺!】
蘇硯辭聽著系統的話,確認這不是夢。
“哈哈哈!”蘇硯辭放聲大笑,卻只發出幾聲嬰語。
那嬌柔的聲音讓柳氏的心都化了。
嬰兒帶著奶香的呼吸噴在她腕間,模糊不清的 “咿呀” 聲讓她瞳孔微微收縮,那聲音像浸在蜜罐里的軟綢,比硯安周歲抓周時的啼哭、硯禮牙牙學語的含糊音節,都要好聽千百倍。
柳氏顫抖的指尖拂過嬰兒的眉間,冰涼的指腹擦過柔軟的胎毛。
“真乖啊......” 她突然將孩子緊緊摟在胸口,錦緞寢衣被嬰兒的口水洇出深色痕跡也渾然不覺,“要是能一直這么乖就好了......小乖啊,可要永遠聽母親的話......你是母親最后的希望了......” 尾音拖得極長,像絲線在燭火上烤出的焦糊味。
穩婆捏著帕子的手頓在半空。
二十年來接生過無數嬰孩,她見過喜極而泣的夫人,見過嫌女嬰礙眼的主母,卻從未聽過這般帶著蝕骨執念的低語。
貼身侍女春粉的繡鞋在青磚地上蹭出細響,繡著桃花的帕子懸在柳氏唇邊遲遲不敢落下,夫人眼底翻涌的偏執,比三年前看見二少爺撕書的癲狂更駭人。
“夫人當心傷口?!?春粉咬著下唇將軟墊塞進柳氏腰后,手卻被對方突然攥住。
柳氏盯著襁褓中闔目酣睡的嬰兒,喉間溢出的笑聲帶著鐵銹味:“你瞧,這孩子連睡相都這么安靜。硯安三歲還在撕書摔碗,硯禮五歲敢偷爬假山......”
“將來肯定能將柳氏發揚光大!”
她突然掐住嬰兒粉嫩的臉頰,在對方發出委屈嗚咽時又立刻松開,“只有你...... 我的小乖,你不會讓母親失望的,對不對?”
蘇硯辭感覺到臉頰傳來的刺痛,下意識發出呻吟,模糊中聽到柳氏的低語:“失望......失望什么?”
春粉望著面前的主子,后頸泛起細密的寒意。床簾上的珍珠流蘇輕晃著,像一串隨時會墜落的眼淚。
........
雕花窗欞外,殘月懸在黛色天際,清輝透過纏枝紋窗紙,在錦緞床幔上投下斑駁暗影。
想起在外等候的蘇老爺子等人,春粉咬牙道:“夫人,把小公子抱出去給老爺他們看看吧?!?/p>
“把孩子抱出去?”柳氏骨節分明的手指深深陷進錦被,平穩的呼吸紊亂起來,胸口也劇烈的起伏,“不行!”她猛地將襁褓摟入懷中,袖口柔軟的布料拂過嬰兒粉嫩的臉頰。
“不能給他們看!這孩子一看就很聰慧,他們看到了,會反悔的!”柳氏情緒激動,蒼白的臉上逐漸布滿紅暈,她緊緊的抱著孩子,像是保護幼崽的母虎
“夫人!”春粉惶恐的打斷柳氏的話,她看了一眼周圍,咬了咬唇,上前輕聲道:“夫人,這是鎮國公府的小少爺?!?/p>
春粉的話讓柳氏愣住了,喃喃道:“是啊,這是鎮國公府的小少爺......不是我柳家的孩子.......”
“春粉,你說...公爹和老爺會答應我的請求吧?我們之前都說好的......”尾音顫抖著消散在燭火搖曳的暖光里,卻似帶著千斤重,沉沉墜在春粉心頭。
春粉望著主子蒼白如紙的面容,喉間發緊。
她當然記得那個約定:半月前的深夜,柳氏倚在美人榻上,指尖撫摸著檀木匣里的婚書,燭火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當年父親散盡家財,只為我能嫁入蘇家。”
“鎮國公府已經有了合格的繼承人,如今我弟弟身死,柳氏商行失去繼承人,我要讓這最后一個孩子學習算數,繼承柳家,夫君和公爹他們應該會同意吧?”
夜晚中,柳氏的聲音很輕,不知道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旁人。
春粉不敢抬頭,也不敢搭話,只盯著腳下光滑可鑒的青石板,哪有讓嫡子去經商的,更何況還是鎮國公府的嫡子,夫人這是魔怔了。
而柳氏卻冷笑:“他們必須同意,他們答應過我的?!?/p>
當年淵王朝剛剛建立,國庫空虛,百姓貧苦。
就在這時,漠北氣勢洶洶的來犯,蘇老爺子臨危受命,帶著五萬大軍迎擊敵人,但是朝廷卻連大軍糧草都湊不齊。
危急時刻,柳氏商行的柳老爺子捐獻大半家產,湊齊了糧草,蘇老爺子這才得以班師回朝。
那一晚,鎮國公府長子蘇伯謙的生辰八字和婚書被送到了柳府,柳氏商行也成為皇商。
一年后,蘇伯謙和柳家長女柳如月成婚,婚后兩人相敬如賓,柳氏也先后生下長女蘇明珠,雙生子蘇硯安和蘇硯禮。
然而就在雙生子滿一歲時,柳氏的弟弟在外出時遭遇山體滑坡,不幸遇難,才二十歲,剛成親,連個一兒半女都沒來得及留下,柳氏商行失去了自己的繼承人,柳老爺子也因此病倒。
柳氏商行瞬間群龍無首,柳氏旁系,其他商人紛紛撕破臉面,想要從柳氏中搶的幾份羹。
柳如月得知家中噩耗,連忙回到柳家,她背靠鎮國公府的權勢,雷厲風行的整治了撕咬柳家的豺狼。
經過這一遭,柳老爺子也看清楚了旁系的嘴臉,徹底心灰意冷,此時他也不在乎柳如月是外嫁女,將家產全部留給自己的女兒,就去世了。
處理完柳老爺子的后事,柳如月回到鎮國公府,想要讓長女蘇明珠學習算數,好日后掌管柳氏。
但是蘇明珠對算術不感興趣,她想要學醫,想成為一名醫者。
柳氏無奈,只好將目光落在雙生子身上,但這也引來鎮國公府的強烈反對,士農工商,商業從來是最低賤的存在,哪怕柳氏是淵王朝第一皇商,也改變不了它低賤的事實。
而且柳氏商行家大業大,生意遍布全國各地,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精力去管理,要是掌管了商行,就再也沒有時間去學習其他東西了。
蘇硯安蘇硯禮是鎮國公府的長房子孫,身份尊貴無比,將來必定是要拜官封侯,哪能自甘墮落,去做那低等的商戶?
蘇伯謙也和柳氏商量過,她身為鎮國公府夫人,事務繁忙,可以將柳氏交給專門的人來打理,或者等三個孩子長大了,將柳氏拆分交給他們也可以。
但柳氏不同意,她是柳家的長女,曾無數次見過柳老爺子為了柳氏商行徹夜難眠,嘔心瀝血,才將柳氏發展到如今的地步。
如今他才剛剛去世,他心愛的柳氏就要交到別人手中,甚至要將柳氏拆分,這絕對不行!
她的嫁妝可以留給三個孩子,但柳氏商行必須是個整的,不然等她百年之后,如何面對地府中的父親。
蘇伯謙見妻子態度堅定,也就不再多言,只是將雙生子學業看的更嚴了些,蘇硯安從文,蘇硯禮學武,他倆的未來從出生起就定下了,不允許任何人更改。
柳如月也明白夫君的意思,不再提這件事,只是自己獨自打理著柳氏的產業,直到一年前她再次懷孕,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讓柳氏再次出現希望。
懷孕八月份的時候,她挺著肚子和蘇老爺子,蘇伯謙談判,要求不管肚子的孩子是男是女,都要跟著她學習算數,將來繼承柳氏。
蘇老爺子和蘇伯謙顧及到她即將臨盆,身體虛弱,也就同意了。
今天柳氏生產,誕下一名小郎君,母子平安,春粉替主子的如愿以償感到高興,但當她看見小少爺時,這份歡喜卻呼的一下消失了。
小少爺精致可愛,像是從天上下凡的童子,面對這樣的小少爺,蘇老爺子和老爺還能同意夫人的請求嗎?
夫人顯然也想到這一點,所以才這么惶恐不安。
思緒被忽然而至的腳步聲打斷,春粉下意識攥緊裙擺。
院外傳來蘇明珠大小姐清脆的呼喚,大少爺蘇硯安的咳嗽聲,還有二少爺蘇硯禮纏著奶娘要見弟弟的叫嚷。
柳氏猛地抬頭,額角碰到了床幔的流蘇,發出細碎的聲響。
她望向窗外模糊的人影,像是泄了氣,輕嘆一聲:“將孩子抱出去吧?!?/p>
“是?!贝悍鄣皖^應道,示意乳娘將孩子抱出去,她是夫人的貼身侍女,此時要陪在夫人身邊。
乳娘上前將孩子抱在懷中,突然一股清香淡雅的氣味沖進鼻腔,乳娘抱著襁褓的手猛地一抖,指尖幾乎掐進錦緞里。
那縷香氣并非嬰孩常見的乳腥,倒像是松煙墨混著晨露梅香,更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清甜,直往人神魂里鉆。
她伺候過三任主子,從未聞過這般清冽卻又溫潤的氣息,乳娘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愕,恍惚間竟想起幾年前在道觀,聽老道長說過的 ‘芝蘭玉樹生于階庭’的h話,心里大驚:這位小少爺真不是凡人。
想到這里,乳娘更加小心了,動作輕柔抱著小少爺來到暖閣正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