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的風卷著白海棠花瓣掠過飛檐,鎮國公府門前的青銅獅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
自卯初時分起,朱漆大門便洞開如翼,八盞綴著金線流蘇的羊角琉璃燈足有兩丈高,將門前青石板路照得透亮。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蘇硯辭的周歲宴,平時的鎮國公府無比低調,除了蘇老夫婦的壽宴,很少舉辦宴會。
距離上一次蘇老太太六十大壽已經過去三年,這次鎮國公府為孫子舉辦的周歲宴吸引了京城的眾多目光。
門吏手中的名帖已積成小丘,每一張都燙著金箔,均是國公府的紅印:這京都中炙手可熱的請柬,此刻正被各方顯貴爭相傳閱,能入鎮國公府周歲宴,便是身份的象征。
蘇伯謙身著蟒紋緋色官服立在臺階中央,腰間羊脂玉佩刻著雙龍戲珠,每一道紋路都與皇宮御賜的玉碟相符。
長子蘇硯安穿月白錦袍,袖口繡著鎮國公府特有的海水紋,次子蘇硯禮緊隨其后,腰間玉墜隨呼吸輕晃。
唯有蘇明珠穿著鵝黃纏枝蓮裙,鬢邊累絲玉蘭步搖隨著淺笑顫動,正親手接過吏部尚書夫人手中的金絲楠木匣:“勞煩夫人親自跑這一趟,父親定要多喝幾盞您送的狀元紅。”
為了更好的舉辦宴會,柳氏親自去二房三房,請兩位妯娌來幫忙。
內院后堂,暖香縈繞。
二房王氏正握著湯婆子,看乳母抱著襁褓中的蘇硯辭過來。
孩子穿著十二名繡娘趕制的百家衣,鵝黃緞面繡著銀線百蝶,眉心一點朱砂襯得皮膚勝雪,烏亮的眼睛像浸了晨露的葡萄,正盯著王氏鬢邊的紅寶石墜子打轉。
“哎喲,這虎頭虎腦的模樣,倒像是從年畫里走出來的金童。”王氏伸手逗弄孩子掌心,蘇硯辭忽然攥住她的金鑲玉護甲,藕節似的小胳膊揮舞著,腕間和田玉鎖撞出清響,逗得滿屋子丫鬟掩嘴輕笑。
三房李氏捧著剛熬好的燕窩粥進來,鬢角簪著的珍珠步搖在燭火下流光婉轉:“二嫂快瞧,小辭這睫毛比咱們府里的孔雀翎還密。”
她伸手要抱孩子,蘇硯辭卻扭過小腦袋,鼻尖蹭著乳母的衣襟發出 "咿呀" 聲,粉嘟嘟的腮幫上還沾著奶漬。
李氏見狀笑出聲來,指尖輕點孩子鼻尖:“倒是個認生的小機靈,將來必是過目不忘的神童。”
話音未落,外間傳來通報,英國公府的老夫人到了,李氏忙整理衣襟,腕間翡翠鐲叮當相碰:“人到的差不多了,走,去看看抓周的東西備好了沒?”
蘇硯辭也被乳母抱著走出房門,他一臉呆滯,目光無神的看著周圍來來往往的人。
今天還沒亮透,乳母就輕手輕腳地掀開蘇硯辭的小床幔,帳頂垂落的銀線繡著的小麒麟在朦朧的燭光里晃悠。
丫鬟們捧著金線織錦的小衣,像擺弄珍貴玩偶般,把軟乎乎的蘇硯辭套進新衣里。
梳發時,他的胎發被玉梳輕輕挑起,又落下,最后戴上綴著東珠的虎頭帽,銅鏡里映出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
然后蘇硯辭的噩夢就開始了。
先是蘇老夫婦跨進房門,老爺子布滿皺紋的手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胡茬蹭得他咯咯直笑,老太太則掏出個沉甸甸的金鎖,非要掛在他脖子上。
緊接著,蘇伯謙風風火火地闖進來,大掌一撈就把蘇硯辭舉過頭頂,嚇得柳氏慌忙伸手護著,卻也忍不住在孩子紅撲撲的臉蛋上親了一口。
然后蘇明珠帶著兩個弟弟地擠到跟前,蘇硯禮想要要摸虎頭帽,蘇明珠則掏出塊蜜餞在他眼前晃悠,哄得他直伸手。
好不容易在軟墊上歇了口氣,王氏和李氏的環佩聲又由遠及近。
蘇硯辭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李氏抱進了懷里,王氏跟著捏了捏他的臉頰,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香氣縈繞在他周圍。
短短三個時辰,蘇硯辭感覺自己的小臉都被親得發燙,腦袋被摸得直發懵,頭發亂糟糟的,仿佛真要被 “吸禿” 了。
他蔫巴巴地窩在乳母懷里,睜著濕漉漉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這些寵愛他的家人,只盼著能有片刻安寧。
.........
前庭忽然響起鐘磬之聲,三十六名金吾衛騎著披甲白馬分兩列馳來,馬蹄踏在青石板上敲出整齊的節奏。
鎧甲上的鎏金獸首在暮色里泛著冷光,恍若從壁畫中走出的神將,引得賓客們屏息凝神。
太子的朱漆車駕在百盞宮燈簇擁下緩緩停下,暖黃光暈將車輦鍍上一層琉璃般的色澤。
車簾掀開時,月白常服的少年露出清貴面容,腰間未掛玉佩,只系著塊素紋錦緞,這刻意的簡裝反而更顯恩寵。
蘇伯謙率子女行大禮時,太子已親手扶起:“舅舅不必多禮,今日孤是以外甥身份來給小表弟賀喜的。” 他的聲音溫潤如玉,卻暗含著不容置疑的尊貴。
蘇明珠蘇硯禮跟在父親身后,悄悄瞥了一眼神色平靜的蘇硯安,壓低聲音問:“太子殿下是你邀請來的?”
蘇硯安沒有說話,只是不經意地彎了彎嘴角,眼中閃過一絲志在必得的光芒。
只要今天一過,所有人都將知道他的弟弟蘇硯辭將成為太子的伴讀,柳氏即使再不甘,也只能放棄。
他知道自己這樣做會讓娘親傷心,但他更不能看著弟弟的人生被毀掉。
這時,蘇硯禮貼在蘇硯安耳邊輕聲道:“你之前讓我找的人已經找到了。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來到京都。”
蘇硯安聞言,輕輕點了點頭,目光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與期待。希望他和硯禮所做的一切能讓娘親好受點。
太子的到來讓這場滿月宴達到高潮,眾人行禮后紛紛落座。
雕梁畫棟間,絲竹聲與低語聲交織,鎏金燭臺上跳躍的火焰將每個人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這場宴會的主角蘇硯辭在萬眾矚目中出場,乳母小心翼翼地將裹著金絲襁褓的孩童放在鋪著云錦的案幾前。
在抓周之前柳氏給他做過排練,無數次誘導蘇硯辭去抓算盤,蘇硯辭由于有任務在身,有一次試著抓住了毛筆,這一舉動瞬間引起柳氏的憤怒。
柳氏緊緊抱著蘇硯辭,像是被侵犯到地盤的野獸,力度之大,情緒之激動,差點把蘇硯辭憋死。要不是丫鬟乳母在旁邊阻攔,他恐怕早就夭折了。
從那時候起,蘇硯辭就知道柳氏的精神狀態不太對,她的執念太深了。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也為了安撫柳氏,蘇硯辭每次都會按照柳氏的意思去抓算盤。
但這一次的抓周不是演練,是真正能決定他一生的機會。
案上擺滿了琳瑯滿目的物件:圓潤的算盤珠泛著檀木光澤,狼毫毛筆懸著猩紅的穗子,青銅印章刻著古樸篆文,還有精巧的銀錠與翡翠玉佩......
為了確保他抓東西準確,算盤就擺在離他最近的位置,在燭光下泛著誘人的光。
柳氏屏氣凝神地蹲在案幾旁,指尖緊緊攥著錦帕,指甲幾乎掐進掌心,目光死死盯著兒子,似乎要將自己的意志刻進他眼中。
蘇硯辭趴在紅色喜慶的毛毯上,粉雕玉琢的小臉上還帶著奶膘。
他烏黑的眼珠轉了轉,忽然抬起頭,在柳氏滿是期待的目光中,憨態可掬地往前爬了幾步。
繡著金線的虎頭鞋在綢緞上蹭出細微聲響,周圍賓客的議論聲突然消失,整個宴會廳陷入詭異的寂靜。
柳氏的瞳孔猛地收縮,孩子沒有撲向算盤,而是徑直抓住了太子的衣角。
月白錦緞被肉乎乎的小手攥出褶皺,太子先是一愣,隨即露出溫和的笑意,伸手輕輕摸了摸蘇硯辭的腦袋。
柳氏踉蹌著要沖上前,卻被蘇伯謙一把按住,喉間發出壓抑的嗚咽。
蘇硯辭仰頭望著太子,忽然咯咯笑起來,清脆的笑聲打破了凝滯的空氣,也徹底粉碎了柳氏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