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月在弟弟柳如陽死后陷入了癲狂。
那個騙取弟弟錢財的揚州瘦馬晚娘在得手后如鬼魅般消失,蹤跡全無。
她發瘋似的派人在泉州城翻找,連最陰暗的角落都不放過,卻始終一無所獲。
柳家商行的算盤珠子被撥得噼里啪啦響,賬房先生們日夜不休地核查賬目,試圖從蛛絲馬跡中找到晚娘的線索,可結果都是徒勞。
蘇老夫婦心中滿是愧疚,他們深知,若不是宋家和蘇家的宿怨,柳如陽也不會無端喪命。
于是,他們默許柳如月調動鎮國公府的精銳人手,任由她在泉州布下天羅地網。
蘇老將軍暗中聯絡各地舊部,利用多年積攢的人脈,不動聲色地瓦解宋家在泉州的根基。
從商船無故滯留港口,到商鋪莫名遭劫,宋家的生意在蘇家的力量沖擊下,如風中殘燭般搖搖欲墜。
宋家人察覺到危機,頓時慌了神。為了保住家族,他們帶著宋老家主的遺物,連夜趕往京城,懇請面圣。
在他們看來,宋蘇兩家雖有矛盾,但畢竟都曾追隨淵太祖打天下,有過同僚之誼,不該為了一個商戶之子就趕盡殺絕。
更何況,宋老家主的死與蘇老爺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如今柳如陽身死,也算是兩清了。
然而,他們低估了淵太祖對往事的耿耿于懷。當宋家人提起舊事,那些塵封的記憶瞬間涌上心頭。
宋老家主當年在敵國犯境時的所作所為,讓淵太祖怒不可遏。他當即下旨,宋家所有家產充公,全家流放西北,永世不得回京。
曾經在泉州呼風喚雨的宋氏家族,就此分崩離析,徹底湮滅在歷史的塵埃中。
大仇得報,柳如月的情緒卻并未因此好轉。她常常獨自一人坐在弟弟的書房里,望著滿架的賬本和未完成的生意計劃發呆。
柳家商行失去了繼承人,往日的繁榮也漸漸黯淡。
那個消失的晚娘,成了她心中永遠的刺。有人傳言,晚娘懷孕了,但無論柳如月如何尋找,都不見其蹤影。隨著時間的推移,她也漸漸放棄了。
直到蘇硯辭誕生,為了不讓這個幼弟從商,也為了了卻娘親的執念,蘇硯安他們再次踏上尋找晚娘的旅程。
誰也沒想到,這次竟出奇的順利。在江南的一個小村莊里,晚娘帶著孩子隱姓埋名地生活著。
蘇家的暗樁在江南水鄉蟄伏數年,終于拼湊出晚娘母子的蹤跡。
這個曾在泉州銷聲匿跡的女子,竟隱身在海邊一座不起眼的村落里。
她將自己裹在粗布衣裳中,每日清晨背著竹簍去市集賣繡品,傍晚時分抱著孩子坐在門檻上,看著夕陽把海面染成血色。
村民們只道她是喪夫的外鄉婦人,卻不知她腕間的銀鐲里藏著柳家商行的暗記,更不知她懷里的那個孩子是柳氏商行最后的血脈。
知道這個消息后,蘇硯安摩挲著密信,燭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輪廓上投下明暗交錯的陰影。
作為鎮國公府悉心栽培的繼承人,他深知這背后定有隱情:一個弱女子帶著稚子,竟能在蘇家勢力網下藏匿多年,絕非偶然。
但當務之急是將人帶回,將暗雷移至可控之地,唯有日夜監視,方能靜待幕后黑手現形。
“你的意思是說,那個孩子找到了?” 柳氏握著茶盞的手劇烈顫抖,青瓷與木案相撞發出細碎的聲響。
她望向窗外簌簌飄落的花瓣,恍惚間又回到了柳如陽離京那日,弟弟也是這樣站在花樹下,笑著說等商船歸來就帶她去江南看煙雨。
“是的。” 蘇硯安從袖中取出疊得齊整的密信,信箋上墨跡未干,“據傳來的消息,晚娘帶著孩子正在回京路上,不出三日便能抵達。”
他刻意隱去了那些細節,比如母子二人居住的茅屋潮濕陰暗,孩子因營養不良面色發黃,而晚娘鬢角已生出白發。
柳氏深吸一口氣,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你確定...... 那個孩子真的是你舅舅的?”
她望著墻上懸掛的柳如陽畫像,畫中少年意氣風發,可如今黃土已掩去他半生風華。
蘇硯安從懷中取出一卷素絹,緩緩展開的動作,像在揭開塵封的秘密。
畫中孩童倚著竹籬笆,杏眼微彎,嘴角梨渦若隱若現,與柳氏畫像上的神情如出一轍。
柳氏指尖觸到畫中孩童眉眼的剎那,眼眶瞬間漫上血色,二十年前抱著襁褓中弟弟的記憶突然翻涌,那時柳如陽也是這樣,睫毛撲閃著像振翅的蝶。
“真像啊,真像啊......” 她的聲音低得近乎呢喃,淚水滴在絹畫上暈開墨痕,“當年你舅舅總說,以后若有孩子,定要教他騎馬經商,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兒......”
蘇硯安望著娘親顫抖的身影,神色有些恍惚,柳如陽去世時他才一歲,記憶中的身影早已模糊不堪,只能從房間中絕世珍寶中,窺見柳如陽對自己的外甥的疼愛。
柳氏望著畫像,沉浸在回憶中無法自拔。
三姐弟對視一眼,悄悄走出房間。
春粉夏翠悄然候在廊下。蘇明珠壓低聲音吩咐:“煮碗安神湯,待會進去看看娘親,讓她早點休息。”
春粉夏翠齊聲應道:“是,大小姐。”
柳氏坐在畫像與絹畫之間,屋內的燭火明明滅滅,將兩個相似的面容疊映在一起,仿佛時光從未流逝,她的弟弟仍在花樹下,笑著說要給她帶回江南最好的云錦。
可是,世事無常。
一滴淚落在畫卷上,模糊了柳氏的雙眼。
三人站在長廊上,蘇明珠攥著帕子的指尖發白,望著廊外的景色,心中滿是不安。
她轉身看向身后的兩個弟弟,蘇硯安負手而立,劍眉微蹙,神色凝重;蘇硯禮則倚著朱紅廊柱,雙臂抱于胸前,目光沉沉。
“二弟,那個孩子真的是舅舅的親生孩子嗎?” 蘇明珠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擔憂,“若不是……” 她頓住話語,眼底泛起淚光。
這些年,娘親好不容易從失去舅舅的悲痛中走出來,若是希望落空,只怕又要陷入更深的痛苦之中。
蘇硯安抬手將滑落額前的碎發別到耳后,目光堅定如磐石:“長姐放心,應該錯不了。暗衛傳回的消息說,那孩子眉眼與舅舅年輕時極為相似,連身上胎記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他握緊腰間佩劍,沉聲道,“等他們到了京都,便安排滴血驗親,屆時一切自會真相大白。”
蘇硯禮輕輕嘆了口氣,從廊柱旁直起身子,望向遠方若隱若現的宮墻:“只希望一路順遂,莫再生出什么變故。”
三人陷入沉默,唯有廊下的風鈴在晚風中輕輕作響,似在訴說著無盡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