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山的晨霧裹著松脂與丹砂的氣息,在石階上凝成薄霜。蘇沉舟的灰布鞋尖碾碎第廿七顆露水珠時,后頸突然泛起細密的戰栗——這是三年來第一千二百八十次采藥,卻第一次嗅到鐵銹般的腥甜,像有人將凝血滴進了老君爐。
「靈鼻又在作祟了?」少年將藥簍緊了緊,指腹摩挲著腰間溫潤的玉佩。這枚刻著「沉舟」二字的古玉是入門時師父所贈,此刻正隔著粗布發燙,仿佛要灼穿他的肋骨。繞過第七道山彎時,三日前丹房爆炸的畫面突然閃回:焦糊的丹砂味里,確實混著今日這股詭譎的甜腥。
藥田青霧翻涌如沸。蘇沉舟撥開齊腰的龍須草,瞳孔猛地收縮——九葉青蓮的玉莖上纏滿血絲,本該凝著露珠的花瓣卻滲出暗紅漿液,在晨光中像極了正在潰爛的傷口。更詭異的是,蓮心處蜷縮著一只朱羽雀,羽毛完好無損,七竅卻流出黑血,分明是被靈氣反噬而死。
「第三年了,還在做雜役?」
紫袍掠過眼簾時,蘇沉舟已向后躍出三步。陸修遠把玩著翡翠藥杵,獅首雕紋在他掌心滲出淡淡血光,「聽說你炸爐時,丹灰里混著血魂草的氣息?」他忽然逼近,少年鼻尖捕捉到對方袖口翻出的咒文——那是三年前試藥大典上,他誤觸的禁術殘頁。
玉佩突然迸出青光。蘇沉舟靈臺一清,眼前世界驟然褪色:靈氣如長河奔涌,藥田里的靈草各自泛著不同色澤的光,唯有那株血蓮,在氣脈中撕開一道猙獰的血色裂痕。更令他心驚的是,陸修遠周身纏繞著蛛網般的血絲,正與血蓮的氣機隱隱共鳴。
「大師兄莫非也懂靈氣辨物?」蘇沉舟脫口而出,右手卻悄悄攥緊了藥鏟。他看見陸修遠指尖躍動的血芒,與方才朱羽雀體內的黑血同出一源。
「辨物?」紫袍青年突然笑了,袖口翻卷間,血色靈氣凝成鎖鏈纏住蘇沉舟腳踝,「你該辨辨,自己的血能不能喂飽這株血蓮——」
藥杵帶起的罡風碾碎靈草,血蓮凌空飛起時,蘇沉舟終于看清花瓣上的咒文。那是血蓮教的祭獻印記,與他三歲前襁褓上的繡紋分毫不差。玉佩在劇痛中裂出細紋,他喉嚨一甜,卻在此時「嗅」到了第三種氣息——檀香味混著腐草味,是師父玄真子獨有的丹火余韻。
「修遠,住手。」
青銅藥鼎砸斷血鏈的瞬間,蘇沉舟看見老道袖中跌落的瓷瓶。瓶身朱砂字已被磨得模糊,卻仍能辨出「蝕骨散」三字。玄真子白須微顫,目光掃過血蓮時,瞳孔深處閃過的竟不是金丹修士的清光,而是與血蓮同源的紫芒。
「帶沉舟去領三十鞭。」老道拂塵揮出時,血蓮化作齏粉,可蘇沉舟的靈鼻卻「看」得真真切切——那些粉末并未消散,而是滲入了玄真子的袖口,在他腕間的舊疤上,凝成了半朵枯萎的血蓮。
陸修遠拖他走過藥田時,蘇沉舟忽然福至心靈。他「嗅」到大師兄腰間玉佩的氣息,與血蓮教祭壇上的石紋一模一樣,而玄真子掌心的老繭形狀,竟與傳說中血蓮教圣女的護心甲紋路嚴絲合縫。
「知道為何留你到今日嗎?」陸修遠的低語混著山風灌入耳道,「二十年前那場大火,你母親把你塞進丹霞山時,可是連襁褓都浸透了血魔之力......」
三十鞭抽在背上時,蘇沉舟咬碎了舌尖。疼痛中,他「看」見玄真子獨自走進藥田,指尖凝出的竟不是丹火,而是與陸修遠同源的血色靈氣。老道在血蓮原址埋下一枚種子,月光照亮他低垂的眉眼,那神情竟似悲痛,又似解脫。
子夜時分,蘇沉舟趴在石床上,任由傷口滲出的血珠滴在玉佩裂痕處。血絲順著紋路蔓延,竟在玉面映出半幅地圖——丹霞山禁地深處,有座被丹火與血火共同封印的蓮臺,而他掌心的血珠,正沿著地圖上的脈絡,緩緩聚成一朵雙生蓮的形狀。
山風卷著松濤撲進窗欞,吹開他枕下的《丹火七變》殘卷。在「赤陽鍛體」篇的空白處,不知何時多了行血字:「血非魔,火非道,雙蓮并蒂時,方見天地竅。」
蘇沉舟握緊玉佩,靈臺處的靈鼻突然穿透窗紙,直指后山禁地。在那里,方才埋下的種子已破土而出,細嫩的莖稈上頂著火紅的花苞,而玄真子負手立在花前,袖口露出的皮膚下,暗紅色的脈絡正蚯蚓般游走。
「師父......你究竟是誰?」
少年的低語消散在晨霧里。遠處傳來晨鐘,今日正是宗門大比前夕,而他藏在藥簍夾層的血蓮殘片,此刻正在晨光中輕輕震顫,滲出的漿液在草葉上繪出半朵妖異的花——那是他從未見過,卻又無比熟悉的圖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