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元年,五月末。
朱允炆稱病不朝,兵部尚書齊泰、翰林學士黃子澄和翰林侍講方孝儒,協同數名殿閣大學士,外廷六部共理國政。
削藩伊始。
也就是還沒有真的到六月。
僅僅只是五月末,齊泰、黃子澄和方孝儒就等不及了。
周王次子朱有爋,告發己父在封地河南開封,蓄意謀反!
駙馬都尉梅殷奉命北過黃河監察遼東軍務,在路過開封的時候,直接率兵突襲周王府。
周王朱橚……這位燕王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沒有任何反抗之力,就被當場緝拿,火速宣判定罪,檻送南京下獄,廢為庶人,再行合議流放云南。
六月中旬。
代王朱桂在山西大同被指控殘暴虐民……
朝廷命令曹國公李景隆,開平都督宋忠,耿瓛前往執行。
結果自然是太原陽曲出現張氏亂民。
李景隆先行前往彈壓。
實際參與削藩代王的乃是開平都督宋忠,與都督僉事耿瓛。
后續代王朱桂被廢為庶人,封府軟禁。
緊接著。
按照建文新政,內蒙開平衛所被方孝儒裁撤,都督宋忠奉命前往北平,耿瓛則被召回成為新皇的心腹近臣。
另外。
耿瓛乃是長興侯耿炳文的次子,這位善守的老將,終究還是沒逃過削藩的政治漩渦。
六月末。
湖北荊州。
湘王朱柏被指控偽造寶鈔、擅殺平民……
刑部尚書暴昭前往問罪降罰。
湘王朱柏不愿受辱,剛烈無比,直接闔宮自焚!
這一下……
朝野非議頓起。
因為朱柏的風評一向都是挺可以的,尤其朱柏與朱允炆的年齡相仿,一起長大。
結果現在朱允炆剛繼位,就把少時一起讀書的親叔叔給逼死了。
而且還是舉家自焚的地步。
你這做的就有些……
任誰都得說一句,太過頭了。
兵部尚書齊泰和黃子澄驟感壓力,自請降罪,朱允炆也有些覺得操之過急。
他只是想要削藩,中央集權。
可要真說他有意把湘王朱柏給逼死……
朱允炆其實還是有些冤枉的。
正當新君削藩的態度,有所猶疑之際。
方孝儒適時的添上了一把火,他強調朝廷必須把湘王朱柏追謚為【戾】,進而強行定性此次朱柏自焚,絕非朝廷的過錯,而是朱柏畏罪自焚。
最終。
朱允炆同意了。
沒辦法。
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一步。
朱允炆只能強行為之。
沒過多久。
宗室震動,北平的燕王朱棣據說聽此消息,高呼吾弟,口噴鮮血……
瘋了!
燕王瘋魔,各種上街游蕩,東闖闖,西逛逛,甚至跑到某家的豬圈里,還待了好一陣子。
不得不說。
朱老四演技斐然,拼的不行。
燕王妃上奏朝廷,讓三個兒子回到北平為父侍疾。
朱允炆顧忌湘王自焚的負面影響,再加上徐增壽等人的從中斡旋,這才讓未來的仁宗朱高熾、金豆子朱高煦和狂妄居士朱高燧,安全回到了北平。
不過。
朝廷也特令北平布政使張昺,北平都指揮使謝貴帶著太醫院御醫、巡按御史,一起前往看望朱棣。
正值盛夏。
朱棣裹了三層被褥,渾身發抖,臭氣熏天,眼神呆滯……
偶爾在旁邊的院子,還不斷傳出嘎嘎嘎的鵝叫。
燕王妃徐氏表示:養那些鵝,都是為了抄家流放的時候,還能讓朱老四吃上兩口肉。
這就搞得張昺和謝貴很尷尬……
堂堂大明的九邊塞王。
淪落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們雖然奉了朝廷的嚴令,必須密切觀察朱棣到底瘋了沒有。
但是當著燕王妃的面,他們總不能親自上前各種扒拉朱棣看看。
最后就是御醫診脈,斷出心火極盛,躁狂難解。
那特么大夏天裹著三層被子硬捂。
擱誰都得心火躁狂……
同一時間。
七月初。
山東青州。
齊王朱榑被指控私藏兵器、意圖謀反。
山東布政使帶兵前往執行,將齊王廢為庶人,并押送南京囚禁。
云南。
岷王朱楩被指控犯下的【不法事】,說白了就是莫須有。
這就是典型的不裝了,攤牌了。
什么罪名不罪名的。
反正建文新朝就是要削藩。
一削到底!
西平侯沐晟前往執行,把岷王廢為庶人,流放福建漳州。
綜上。
五月末,六月,七月初。
大概只是一個多月的時間。
朱允炆便命令黃子澄、齊泰和方孝儒,問罪貶黜了周王,代王,湘王,齊王,岷王。
三十多天內。
連廢五王。
還把朱柏逼的舉家自焚。
這已經不是操之過急了。
而是毀滅前最后的瘋狂。
……
時間來到七月初五。
也就是朝廷在問罪齊王與岷王的期間。
北平異變驟起。
建文帝密令北平布政使張昺、都指揮使謝貴,連夜調兵包圍燕王府。
朱允炆計劃用【稱病不朝】的罪名,把朱棣直接逮捕到南京……
管你瘋不瘋的。
反正檻送至南京下獄以后。
朱棣就徹底廢了。
奈何。
朱棣反手徹底攤牌,誘騙張昺和謝貴入府,伏殺之!
北平九門的兩萬軍隊。
朱棣頃刻間便收回了掌控權。
什么朝廷不朝廷的。
昨兒個我們喊兩聲陛下,可今天我們只認燕王!
北平都指揮僉事張信,北平都指揮同知唐云等等,一系列的中層部將,要么都是燕王帶出來的,要么曾是中山王徐達的馬前卒。
反觀燕王朱棣的正妻,正是徐家嫡長女徐妙云……
這就非常無解。
北平周邊的衛所,百分百追隨燕王。
朱允炆勒令兵部換幾個高層將領,亦或者中層軍官。
沒有用。
他總不能把北平兩萬大軍,上上下下都給換了。
如果真那樣搞……
朱棣都不用裝瘋,他立馬就可以反了。
翌日。
靖難之役開始。
朱棣掌控住北平以后,他便迅速派兵攻占了北平周邊的戰略要地。
通州守將房勝投降,打通南下水路。
薊州都指揮使馬宣戰死,燕軍控制長城東段。
遵化守將蔣玉投降,穩固北平東北防線。
七月下旬。
朱棣進一步橫掃北平外圍。
燕軍攻占居庸關,守將俞瑱敗退懷來。
張玉切斷了朝廷從西北調兵通道,保障北平西側安全。
朱棣則是親率精騎奔襲懷來,招降宋忠部三萬朝廷軍馬。
按照兵部尚書齊泰、黃子澄對朱允炆的保證,宋忠只要能夠在懷來據城而守,堅持一月。
屆時。
朝廷調集的各路兵馬齊聚,燕逆旦夕可滅。
然而。
宋忠麾下的三萬兵馬,其中有一半都是朱棣曾經的燕山三衛,他們一起跟朱棣上過戰場流過血。
朱棣只需在懷來城前露個面。
宋忠立馬就被下轄將領捅了腰子,死的非常干脆。
只能說……
兵部尚書齊泰的水平,也沒有多高。
他自以為懷來三萬守軍,對弈燕軍兩萬。
無論如何堅守一個月,總能做到。
可齊泰忽略了那些兵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們曾經追隨過朱棣,又怎么可能全心全意的聽從宋忠號令。
不是你帶出來的兵。
你就是會指揮困難。
此乃必然之事。
七月末。
燕軍連克密云、永平,控制北平東側。
朱棣的總兵力增至四到五萬。
八月初。
建文朝廷任命的征虜大將軍:長興侯耿炳文,號稱三十六萬大軍,實際約有十三萬兵馬北上平叛。
八月十五,中秋夜。
朱棣率軍夜渡白溝河,趁守軍飲酒慶賀無備,殲滅楊松先鋒部眾九千余,下轄八千匹戰馬皆被燕軍繳獲。
八月十六。
朱棣料定南軍前鋒都督潘忠的主力必從鄚州馳援而來,遂在月漾橋設伏,先行毀橋斷路,再擊敵于半渡。
潘忠部大敗。
這等于朝廷兵馬,成建制的被朱棣給斬獲收編了。
共計損失四萬人。
戰爭用時:兩天。
這……正常來說,哪怕放四萬頭豬讓燕軍去抓,兩天都不可能抓得完……
結果現在四萬朝廷前鋒軍。
說沒就沒了。
就跟玩兒似的。
亦或者。
這本就是南軍中的武將勛貴故意送溫暖。
當然。
也只是有可能。
按照李景隆的預估……
老將耿炳文向來四平八穩,對陣朱棣之時,哪怕無法速勝,守成不敗也是很簡單的。
須知。
耿炳文的長興侯之名,就是因為他曾據一城,硬抗了張士誠十年……給張士誠打的頭皮發麻。
此等老將,開國二十八侯之一。
兩天就損失了四萬先鋒前軍。
李景隆表示:要么是耿炳文故意的,要么……南軍中必有高層將領,給燕王朱棣做內應……
八月下旬。
朱棣命張玉率步兵正面佯攻朝廷的北岸軍營,吸引朝廷主力注意。
朱棣再親率三千精銳騎兵繞道藁城,徒步強渡滹沱河,突襲南岸軍營,直插朝廷中軍的指揮中樞。
燕軍一邊打,一邊齊呼:耿炳文已死!
南軍大亂。
指揮失控。
朱棣一戰直接打崩了九萬朝廷南軍主力……
……
南京,奉天殿。
“嘭!”
朱允炆的雙手猛然拍在了案幾之上。
他聲音低沉的道:“都還擱這議什么議?十三萬大軍,對戰四萬燕軍,僅僅數日,便全軍覆沒……兩個副將軍,兩個都督,兩個都指揮,并排全都被俘虜了?這是在干什么?他們分明是集體嘩變叛國啊!”
朱允炆瞳孔驟縮,他最忌諱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武將和軍隊……
拋棄了朝廷。
也背叛了他這個皇帝。
兵部尚書齊泰艱難的張了張嘴,道:“陛下,都督潘忠和都指揮楊松,力戰燕逆未降……”
話音未落。
朱允炆猛的抬頭:“有什么區別嗎?四萬前軍先鋒精銳,兩日盡喪,這兩個廢物跟投敵有何區別!?”
朱允炆說到了關鍵。
現在朝廷方面很尷尬。
前線軍隊,要么忠誠無戰力,要么有戰力卻又不夠忠誠。
就像魚和熊掌。
兩者不可兼得。
再者。
即便潘忠和楊松真的能打也沒用。
比如中軍參將顧成乃是中山王徐達的舊部,他把前軍的行軍路線圖、營地駐防圖全都透露給了朱棣……你再能打也是個死……
說把你賣了就把你賣了。
這就相當無解。
“呼。”
朱允炆調節了一下呼吸,道:“削去耿炳文的長興侯爵位,讓其暫領真定的守城兵馬。再八百里加急,召回曹國公李景隆,朕……要請曹國公掛帥掌軍,掃平燕逆!”
朱允炆終于還是啟用了曹國公。
兵部尚書齊泰拱手道:“陛下英明,曹國公從小便跟在岐陽王左右,深諳軍事,此番定能替陛下大破燕逆,再振軍威!”
黃子澄:“微臣附議,曹國公確實是當下接替耿炳文的最佳掛帥人選。”
方孝儒:“微臣亦認為曹國公可堪大任。”
建文三寶,附議共薦曹國公。
這……
便是大明第一戰神的口碑與名望!
九月初,深秋時節。
太原府。
李景隆身在千里之外,卻對北平周邊的戰事,洞悉的一清二楚。
耿炳文戰敗……
開國武勛顧成投降朱棣,四個兒子受到牽連盡誅。
朱允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朝廷無法切實掌控勛貴武將和前線軍隊,進而導致偌大的京師也變成了四面漏風的墻。
仿佛只要來陣微風。
輕輕一吹。
所謂的建文新朝,便會頃刻間瓦解崩塌。
很快。
中官抵達太原,宣布召回李景隆的諭旨。
禮部尚書陳迪留在太原主持大局。
同時從兵部又調了幾個文官,監理協調大同軍務。
由于耿炳文戰敗的十分徹底。
朝廷現在需要從四方籌措人馬,大同的邊軍騎兵,乃是對付燕王朱棣的重中之重,遂會有兵部文官直接參與。
李景隆則是即日卸去總攬喪儀欽差之責,連日火速回京……
就連二代晉王攜眾多地方官想要給李景隆送行的流程,也被省去了。
反正一切從簡。
八日后。
李景隆疲憊的趕回了南京。
即刻入宮。
他手持符節,欽差印綬,召回詔書等等,于洪武門核查完畢,便由司禮監太監直接引領進奉天殿。
此時。
魏國公徐輝祖正在向建文帝獻策,他要直接去找寧王朱權,再攜寧藩三衛和朵顏三衛平叛。
李景隆立馬抬杠道:“魏國公,寧王也是藩王,而且朵顏三衛的首領,與朱棣關系匪淺,你確定鎮得住!”
徐輝祖冷哼:“李九江,你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慫!”
李景隆聞言怒氣迸發:“呵!徐大郎,別以為武勛之中,你的武功最高強,論單打獨斗,我不怵你。論戰略戰術,我更比你強!”
李景隆擺出了一副跟徐輝祖水火不容,勢不兩立的模樣。
開國兩位二代國公剛見面就起了爭端。
建文三寶和朱允炆卻沒有立即出言說和。
反倒是左軍都督徐增壽趕忙攔住了自己大哥。
江陰侯吳高與駙馬都尉梅殷,則是擋在了情緒激動的李景隆身前。
對面。
“好啊!”
徐輝祖也梗著脖子反斥道:“我們現在就請命皇上,各自率領十萬兵馬平定燕藩,看誰得勝還朝,看誰全軍覆沒!”
李景隆直言對噴:“狗兒的,比就比,誰還能怕了你不成……”
不等兩人繼續吵下去。
終于。
御案前。
朱允炆開口打斷道:“行了,別吵了,朕知曉兩位公卿都是為了平定燕逆,方才一時情急有了爭論。”
李景隆聞言故意挑撥道:“皇上,照著魏國公剛剛那意思,好似只要朝廷不采取他的戰略,就必定會再次全軍覆沒一樣。難不成偌大個朝廷,就只有他一人懂得打仗?”
李景隆非常清楚自己的優勢。
說一千道一萬。
徐輝祖都是朱棣的小舅子。
“魏國公。”
朱允炆微微側目:“對于曹國公之言,你怎么解釋?”
徐輝祖拱手道:“皇上,微臣也只是秉明直言,正所謂家有諍子,不亡其家。國有諍臣,不亡其國!”
朱允炆眉頭一挑:“哦?今日朕若不采納你的戰略,大明就要亡國了?”
徐輝祖:“難……難說!”
朱允炆:“(???)”
李景隆:“ヾ(???)?”
建文三寶:“┑( ̄Д  ̄)┍ ”
……
【華夏通史 · 靖難博弈論】:從李景隆與徐輝祖的沖突中,可窺見明初貴族政治的復雜性。
清華社會學者林婉:徐輝祖試圖以道德忠誠換取家族存續,李景隆則打算以利益捆綁實現武勛階級的復興。
而建文帝對兩人的態度,恰恰暴露了少帝在貴族政治中的脆弱性——他既需要老派武勛作戰,又忌憚武勛反噬,最終被李景隆的雙面表演徹底架空。
李徐廷爭,猶如大明版無間道,可稱史上少有的諜戰戲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