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墜深淵,不是驟然跌落,而是被無數(shù)只冰冷滑膩的觸手緩緩向下拖拽。沈修白感知不到身體的存在,只有純粹的、被剝離一切的意識。耳邊是尖銳呼嘯的風(fēng)聲,像是宇宙胎膜被撕裂時發(fā)出的哀鳴,又像是無數(shù)低語匯聚成的潮汐,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更密集、更狂亂。
那枚慘白的“丹藥”在他感知中并未消散,而是在體內(nèi)爆裂,化作滾燙的洪流,裹挾著無數(shù)細小的、蠕動的黑色蟲子,沿著感知中的“經(jīng)脈”逆流而上。這股力量帶著強烈的腐蝕性,所過之處,如同烈火焚燒,又似刀剮凌遲。他能“看”到那些黑蟲啃噬著他“神魂”的邊緣,留下一片片支離破碎的空洞。
“丹毒攻心!”低語在他的腦海中尖叫著,帶著幸災(zāi)樂禍的瘋狂。“根基已毀!道心將散!此劫無解!”
劇痛從“體內(nèi)”每一個感知到的角落傳來。這不是單純的生理疼痛,而是靈魂被撕扯、被污染、被扭曲的極致折磨。他能“看見”自己的“血脈微光”,那種原本在他血液中閃爍的、溫暖的金芒,此刻正被那股黑色的洪流逼至角落,苦苦支撐,光芒時而黯淡,時而爆發(fā),每一次爆發(fā)都像是一次垂死前的掙扎,帶來更劇烈的反噬。
沖突。這是最純粹的沖突。丹毒代表的混亂、腐蝕與侵蝕,正與他體內(nèi)那股未知的、似乎代表著某種秩序或本源的力量激烈碰撞。每一次碰撞都讓他的感知世界天旋地轉(zhuǎn),景象扭曲變形到無法理解的程度。
他“看見”自己的“神魂”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扭曲的靶子,矗立在無垠的黑暗虛空中。丹毒化作黑色的閃電,不斷轟擊著靶子,每一次命中都激起一片凄厲的符文尖嘯。那些符文,是他腦海中一直存在的印記,此刻卻像是被激活的詛咒,在他體表瘋狂游走、增生,形成丑陋的黑色紋路。
經(jīng)脈逆行。這種感知更為具體。他能“感覺到”體內(nèi)有一條條無形的“脈絡(luò)”,原本應(yīng)是順暢流通的路徑,此刻卻像是被硬生生扭轉(zhuǎn)了方向,那股灼熱的丹毒洪流在其間強行沖撞,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有些“脈絡(luò)”甚至被直接沖斷,化為一團扭曲的爛肉,散發(fā)出腥臭的氣息。
這不是修仙小說中描寫的有序“筑基”、“煉氣”,而是一場純粹的畸變。力量的涌入帶來了破壞,而不是提升。他被這股力量裹挾,沒有主動權(quán),只能被動承受。
在無邊的黑暗和混亂中,一些片段開始閃現(xiàn)。
他“看見”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正焦急地俯身在他上方。是顧晚舟嗎?她的臉在他扭曲的視線中模糊不清,像一團跳動的血肉,但在那團血肉的中心,他似乎能看到一雙熟悉的、充滿擔(dān)憂的眼睛。她伸出手,想要觸碰他。
在他感知中,那不是一只柔軟的手,而是一只由無數(shù)細密觸手組成的、散發(fā)著微弱光芒的肢體。觸手緩緩伸來,似乎想要為他拂去臉上的污穢。那一瞬間,他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帶著泥土和海洋氣息的能量靠近。
是守護?還是侵蝕?他的本能發(fā)出了危險的警報。血液微光在他“體內(nèi)”瘋狂跳動,抗拒著這股能量。他試圖抓住那只觸手,想要尋求真實,或者將其推開。
感知中,他的手伸了出去,抓住了那團冰冷的光芒。觸感是如此怪異,既有黏膩的滑感,又有巖石般的堅硬。沒有溫度,只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
冷……好冷……
現(xiàn)實世界中,顧晚舟正用溫?zé)岬拿頌樗潦妙~頭冒出的冷汗。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緊閉的雙眼下方,眼球在快速轉(zhuǎn)動,臉上肌肉緊繃,表情極度痛苦。他伸出手,抓住了她為他擦汗的手。他的手冰冷得像塊石頭,指甲幾乎要掐進她的手背。
顧晚舟吃痛,但沒有抽回手。她知道他在痛苦,可能正在經(jīng)歷醫(yī)生所說的幻覺和藥物副作用。她只是更緊地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繼續(xù)為他擦汗,輕聲呼喚他的名字:“修白……我在,我在呢……別怕……”
她的聲音在他感知中,先是扭曲的低語,然后一點點變得清晰,帶著一種穿透黑暗的溫暖。那種溫暖與他體內(nèi)的血液微光產(chǎn)生了微弱的共鳴。
但丹毒的力量太強大了。顧晚舟的聲音很快又被狂躁的低語和丹毒的轟鳴淹沒。她的身影在他感知中開始拉長、變形,變得像某種柔軟的蟲子,纏繞在他身邊。那只“觸手”也變得不穩(wěn)定,光芒閃爍不定,仿佛隨時會崩解。
“晚舟……?”他試圖發(fā)出聲音,但在感知中,他只能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嘶吼,像是某種遠古生物的低鳴。
“別怕,修白,我就在這里。”現(xiàn)實中,顧晚舟的聲音帶著哭腔。她看見他緊緊抓著她的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父母站在床邊,臉上是同樣的擔(dān)憂和無助。沈國棟試圖上前,想看看他是不是要醒了。
但沈修白感知不到父親的存在。他的世界完全被丹毒和那只扭曲的顧晚舟身影占據(jù)。
丹毒的洪流在他“體內(nèi)”沖撞得越來越厲害,血液微光的光芒也開始變得不穩(wěn)定,像是風(fēng)中搖曳的燭火。他感知到自己的“神魂”正在被腐蝕,意識正在被撕裂成碎片。
心魔。這個念頭突兀地出現(xiàn)在腦海。丹毒不僅是物質(zhì)層面的破壞,更引出了潛藏在靈魂深處的恐懼和陰影。他“看見”黑暗中出現(xiàn)了無數(shù)影影綽綽的形態(tài),它們帶著貪婪的目光,撲向他破碎的神魂。那是他對未來的絕望、對失控的恐懼、對家人的愧疚、對顧晚舟可能離去的擔(dān)憂……所有負面情緒都在這丹毒的催化下具象化,化作丑陋猙獰的心魔。
心魔啃噬著他的“神魂”,比丹毒的腐蝕更加痛苦。那是來自內(nèi)心的背叛和折磨。他感覺自己被撕裂,被踐踏,被拖入泥沼深處。
“殺了他……毀了他……讓他徹底屬于我們……”心魔在他耳邊低語,聲音是他內(nèi)心最深處的恐懼和自我否定。
他想要反抗,想要凝聚血液微光,想要推開那些心魔,想要抓住顧晚舟那溫暖的光芒。但他太虛弱了,丹毒耗盡了他所有的力量。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神魂”被撕裂,看著血液微光搖搖欲墜。
意識再次下沉。深淵更深了。寒冷、黑暗、絕望。他感覺自己正在被徹底吞噬。
“劫始。”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不再是低語,而是像洪鐘大呂,在混亂的世界中震蕩。
隨著這個聲音,劇烈的疼痛似乎達到了一種巔峰,然后……停頓了。
不是消失,而是暫停。丹毒的洪流還在他體內(nèi)涌動,心魔的爪牙還在撕扯,但那種毀滅性的沖撞和啃噬突然靜止了一瞬。
在這短暫的停頓中,他感知到一絲奇異的清明。雖然身處黑暗和混亂,但他能“看”到更遠的地方。
他的感知世界,那間扭曲變形的病房,此刻如同一個巨大的、充斥著黑色能量和扭曲符文的繭。他就在繭的中心,被丹毒和心魔纏繞。
然后,他“看見”了。
在病房的一個角落里,靠近窗戶的位置,一個模糊但輪廓清晰的身影正靜靜地站著。
那是一個穿著古老長袍的人影,袍子是深沉的黑色,仿佛能吸收周圍所有的光線。人影沒有動作,沒有聲音,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永恒的雕塑。
他看不清人影的面容,甚至感知不到它散發(fā)出的具體能量波動。但一種強大、古老、帶著審視意味的視線,卻穿透了重重黑暗和混亂,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種視線沒有惡意,卻也絕無善意。它像是在觀察一個有趣的標(biāo)本,又像是在評估一個即將踏上某種旅程的棋子。冷漠,深邃,仿佛蘊含著無盡的秘密和力量。
這個身影……他感到一陣強烈的熟悉感和莫名的敬畏。是他嗎?墨先生?或者,是另一個更古老的存在?
心魔在他耳邊的低語再次響起,這次帶著一絲恐懼和警惕:“它……它來了……別看它……它是觀察者……是引路人……也是收割者……”
丹毒洪流再次涌動,比之前更加洶涌,仿佛要借此機會將他徹底吞噬。心魔也發(fā)出尖利的嘶吼,拼命向他撲來。
但那個站在角落里的身影,僅僅是靜靜地站著,用那種深邃的視線看著他。
這道視線,像是一根脆弱的絲線,將他從即將被徹底吞噬的邊緣拉住。它沒有提供力量,沒有驅(qū)散丹毒和心魔,只是……存在。
沈修白被這道視線深深吸引。他忘記了痛苦,忘記了心魔,忘記了丹毒。他的全部感知,都集中在那模糊的身影和那雙看不見的、卻清晰感受到的眼睛上。
那個身影,那道視線,仿佛是這場“劫始”的起點,也是某個未知目的地的終點。
他的意識,在丹毒的肆虐和那道視線的拉扯中,再次陷入更深的黑暗。但這一次,黑暗中不再只有混亂和恐懼,還有那個靜靜站立、帶著深邃視線的古老身影,像一座燈塔,又像一個陷阱,矗立在他的感知深處。
他在痛苦中徹底失去了意識,只剩下那道冰冷的視線,烙印在靈魂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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