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霍嚴蹲在青麟會據點外的老槐樹上,指尖抵著眉心。
靈契之瞳的灼痛從眼底漫開,他看見三撥巡衛的影子在院墻上浮動——兩個凡獸一階的巡犬獸吐著紅舌頭,喉間滾著低吼;一個馭獸者正用鐵哨指揮它們,腰間掛著的銅鈴隨步伐叮當作響。
"蘇棠,"他壓低聲音,靴底蹭了蹭樹干,"讓金眼雀把東邊那叢野菊燒個角。"
草窠里傳來布料摩擦聲,蘇棠的腦袋探出來,發梢還沾著夜露:"燒菊?"她懷里的金眼雀歪了歪腦袋,靈火在爪尖噼啪跳動。
"巡犬獸的嗅覺比靈判還靈,"霍嚴指節敲了敲自己太陽穴,瞳仁里的銀紋流轉如活物,"但它們怕焦糊味。
你燒半叢,氣味能蓋過我們身上的靈契香。"
蘇棠咬了咬唇,抬手輕推金眼雀:"去,小心別燒到樹根。"金眼雀撲棱著翅膀竄出去,尾羽掃過晨霧,在野菊叢里點了個小火苗。
焦苦的草木味剛飄起,院墻上的巡犬獸突然豎起耳朵,朝著東邊狂吠。
馭獸者罵罵咧咧甩著鐵哨,拽著鎖鏈往東邊跑。
"走。"霍嚴從樹上翻下,落地時膝蓋微屈卸力。
蘇棠攥著他衣角跟上來,掌心全是汗:"張嬸兒子的馴獸刀帶了嗎?
李夫人的雪尾狐在隊尾?"
"帶了。"霍嚴摸了摸腰間鼓囊囊的布包,里面是張嬸兒子連夜淬毒的獸骨刀,"雪尾狐在最后,聞見引獸香就會叫。"他側頭看她,晨光透過霧靄落在她發頂,"怕嗎?"
蘇棠的睫毛顫了顫:"怕。
但......"她仰頭沖他笑,"比上次在梅姨的玄獸車旁好多了。"
據點的后墻有處裂縫,是霍嚴昨夜用靈契之瞳掃出來的——青麟會的人總把注意力放在正面的機關獸上,倒忘了百年老墻的磚縫能塞進半只腳。
他先爬進去,轉身拉蘇棠,指尖剛觸到她手腕,忽然聽見墻內傳來"咔嗒"一聲。
是機關獸的齒輪轉動聲。
霍嚴瞳孔驟縮,猛地將蘇棠拽進懷里往旁邊一滾。
兩人撞進墻根的灌木堆時,一只青銅打造的鷹形機關獸從頭頂掠過,鷹嘴張開,射出三枚淬毒的銀釘,"噗"地釘進他們剛才站的位置。
"凡獸五階的機關獸,"霍嚴扯下蘇棠發間的碎草,聲音沉得像淬過冰,"他們升級了防御。"他摸出懷表,齒輪倒轉的嗡鳴比往日更急——這是他穿越后第一次覺得,這金手指的催促聲不是煩人的噪音,而是催命的鼓點。
蘇棠的手指在發抖,卻還是摸出李夫人給的香粉袋:"我、我用香粉迷它眼睛?"
"沒用。"霍嚴按住她的手,從布包里掏出獸骨刀,"機關獸靠靈核驅動,你得......"
話音未落,機關鷹突然調轉方向,鷹嘴對準了蘇棠的咽喉。
霍嚴旋身將她護在身后,獸骨刀迎上銀釘。
金屬碰撞的火花濺在他手背,疼得他倒抽冷氣——但釘尖擦著他耳側飛過,扎進了旁邊的青石板。
"霍嚴!"蘇棠的指甲掐進他胳膊,"看左邊!"
左邊墻頭上,另一只機關鷹正撲棱著翅膀落下。
霍嚴的靈契之瞳突然發燙,他看見兩只機關鷹的靈核位置——在鷹腹下,拳頭大的青玉,正隨著動作泛著幽光。
"金眼雀!"他大喊,"燒它們肚子上的綠石頭!"
金眼雀早等在蘇棠肩頭,聞言振翅而起,兩道靈火精準射向兩只機關鷹的腹部。
青玉遇火驟裂,"砰"的兩聲爆響,機關獸的銅片碎了一地。
蘇棠癱在灌木堆里,胸口劇烈起伏:"原來靈契之瞳還能看機關獸的靈核......"
"不是看,是'解析'。"霍嚴伸手拉她起來,指腹擦過她發間沾的銅屑,"凡獸階的東西,靈契之瞳能拆到骨頭里。"他掃了眼滿地碎銅,"走,去賬房。"
賬房在據點最里間,木門上掛著鎖——但鎖孔里塞著半截香灰,是青麟會特有的引獸香。
蘇棠的雪尾狐從隊尾竄過來,鼻頭動了動,對著鎖孔"嗷"地叫了一聲。
"李夫人的雪尾狐沒白喂。"霍嚴抽出獸骨刀挑開鎖,門軸吱呀一響,滿桌的賬冊便撞進視線。
他翻得很快,紙頁在指尖發出脆響——走私玄獸的記錄、收買天判院判者的名單、甚至還有一頁畫著圣判院的結構圖,旁邊用紅筆標著"玄獸飼場入口"。
"霍嚴!"蘇棠突然扯他袖子,指著最底下一本賬冊,"看這個!"
那頁紙角卷著,墨跡有些暈開,卻能看清日期——正是梅姨玄獸車被劫的那天。
上面寫著:"玄獸車改道飼場,梅判者知情,已付半數定金。"
霍嚴的手指攥緊紙頁,指節發白:"所以王明說的是真的......梅姨早就......"
"不!"蘇棠突然搶過賬冊,指甲幾乎要戳破紙,"梅姨那天還說要給我帶糖炒栗子,她的玄獸鹿車最討厭走泥路,飼場在城西洼地,她不可能......"她的聲音突然哽住,"王伯的筆記里也寫過,飼場的泥能沒過車輪......"
院外突然傳來激烈的打斗聲。
金屬交擊聲、契約獸的嘶吼聲、還有人悶哼的痛叫,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霍嚴猛地抬頭,靈契之瞳里,十幾個黑影正翻墻而入——為首的那個穿著青麟紋的黑袍,鏡片后的眼睛泛著青霧。
"王明。"他咬牙,"他果然留了后手。"
蘇棠的金眼雀突然炸起羽毛,在頭頂劃出個大火圈:"他們怎么來得這么快?"
"可能據點里有暗樁。"霍嚴迅速把賬冊塞進布包,"小隊其他人呢?"
"小張帶三個人去側門了,剩下的......"蘇棠的聲音發顫,"在院門口和巡衛打起來了。"
王明的聲音混著打斗聲飄進來:"霍判者,我本想留你多活兩天的。"他抬手打了個響指,十幾個馭獸者從四面八方圍過來,契約獸的低吼聲連成一片——有吐信的蛇獸,有爪尖冒火的豹獸,還有只渾身冒黑煙的狼獸,階位至少是靈獸三階。
霍嚴把布包塞進蘇棠懷里:"你帶著賬冊,跟雪尾狐從后墻裂縫撤。
我斷后。"
"不行!"蘇棠死死攥住他衣角,"要走一起走!"
"蘇棠!"霍嚴按住她肩膀,力道重得幾乎要捏碎骨頭,"青麟會要的是賬冊,不是你。
你帶著它們去天判院,找陳副判的舊部......"他的靈契之瞳突然劇烈灼痛,看見狼獸的獠牙正對著蘇棠的后頸,"低頭!"
他撲過去將蘇棠按在地上,狼獸的爪子擦著他后背劃過,布料撕裂聲混著皮肉翻卷的疼。
蘇棠尖叫著推開他,金眼雀的靈火已經燒向狼獸的眼睛。
狼獸吃痛后退,卻撞進蛇獸的毒霧里,瞬間發出凄厲的嚎叫。
"走!"霍嚴踢開腳邊的銅片,獸骨刀在掌心轉了個花,"我撐不住太久,快!"
蘇棠咬著唇后退,雪尾狐叼住她褲腳往墻根拽。
她一步三回頭,直到消失在裂縫里。
霍嚴轉身面對包圍圈,靈契之瞳里的銀紋瘋狂流轉——他看見蛇獸的七寸,豹獸的爪墊,還有王明藏在袖中的淬毒短刀。
"來啊。"他抹了把后背的血,刀尖點地,"讓我看看,你們青麟會的狗,到底有幾顆牙。"
墻外傳來說不清是獸吼還是人叫的嘈雜,王明的鏡片閃了閃,舉起短刀:"給我......"
話音未落,院外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哨響。
霍嚴的靈契之瞳里,二十幾個黑影正從四面八方逼近——不是青麟會的人,是穿著天判院制服的判者,為首的那個腰間掛著明判的玉牌,手里的鎖鏈正泛著驅獸的靈光。
"霍判者!"明判的聲音帶著驚喜,"我們收到消息說青麟會有行動,來支援......"
"小心!"霍嚴突然大喊,"王明有......"
一道黑影從他身側竄過。
是那只被毒霧熏得發瘋的狼獸,此刻紅著眼,獠牙對準了明判的咽喉。
霍嚴的獸骨刀擲出,擦著狼獸耳朵釘進墻里。
狼獸卻像沒感覺到痛,繼續撲向明判——
"砰!"
槍響了。
不是靈判界的獸吼,是霍嚴前世熟悉的金屬爆裂聲。
他轉頭,看見蘇棠正舉著他藏在布包里的左輪,手抖得厲害,槍口還冒著青煙。
狼獸的額頭多了個血洞,轟然倒地。
王明的鏡片"咔"地裂開一道縫,他盯著蘇棠,又看向霍嚴,突然笑了:"好,很好。"他后退兩步,踩碎腳邊的青銅哨子,"霍判者,你以為天判院的人來得正是時候?"他的聲音混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告訴你,真正的大餐......"
"在月圓夜。"霍嚴接口,擦了擦刀上的血,"我知道。"他看向蘇棠,她手里的槍還在抖,卻朝他用力點頭。
院外的天判院判者已經沖進來,將青麟會的人團團圍住。
霍嚴彎腰撿起狼獸尸體旁的青銅哨子,湊到鼻端聞了聞——是引獸香的味道,混著血銹氣。
"霍判者!"明判跑過來,"這些賬冊......"
"送天判院。"霍嚴把布包遞過去,目光掃過滿地狼藉,"但記得留一份副本。"他轉頭看向蘇棠,她正蹲在金眼雀旁邊,給它梳理被火燒焦的羽毛,"有些真相,不能只讓天判院看見。"
月光爬上據點的斷墻時,霍嚴和蘇棠坐在老槐樹下。
蘇棠給他后背涂藥,金眼雀蹲在枝頭打盹,雪尾狐趴在兩人腳邊。
"疼嗎?"她的手指很輕,藥汁涼絲絲的。
"不疼。"霍嚴望著東邊漸起的陰云,"但三天后的月圓夜,會更疼。"
蘇棠的動作頓了頓:"你說王明的話......"
"他踩碎的哨子,是召集玄獸的信號。"霍嚴摸出懷表,齒輪倒轉的聲音里,他仿佛聽見了三天后御獸臺的喧囂,"青麟會的拍賣會,可能不只是賣玄獸。"他轉頭看她,夜色里她的眼睛亮得像星子,"但沒關系。"
"嗯?"
"這次,我們不僅要做刀,做火。"霍嚴握住她涂藥的手,"還要做鎖。"
風突然大了,吹得老槐樹沙沙響。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咚——"的一聲,驚飛了金眼雀。
它撲棱著翅膀飛向月亮,尾羽的靈火在夜色里劃出一道光,像支指向東邊的箭。
東邊,陰云越聚越厚,遮住了月亮的邊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