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紗灑進閨房，我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小荷正為我梳發，靈巧的手指將青絲挽成時下流行的驚鴻髻。
"小姐，今日林府又送帖子來了。"小荷小心翼翼地說，"林小姐說您若再不見她，就要親自上門探望了。"
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林宛如還是這般心急，前世的我被她偽裝的姐妹情誼騙得團團轉，如今想來真是諷刺。
"回帖說三日后我會去紫云庵上香，邀她同往。"我取出一對白玉耳墜戴上，"是時候會會我這'好表妹'了。"
小荷面露憂色："小姐，您近來變了許多..."
我手上動作一頓："哦？哪里變了？"
"說不上來..."小荷猶豫道，"就是感覺小姐眼神比以前...銳利了些。昨日您看賬本的樣子，簡直像換了個人。"
我輕笑一聲，沒有解釋。十八歲的阮靜姝確實看不懂那些復雜的賬目，但我骨子里已是經歷過家破人亡的二十一歲靈魂。前世父親病倒后，我被迫學習打理家業，才發現陸明遠和林宛如早已在賬目上做了無數手腳。
"人總要長大的。"我淡淡地說，從妝匣底層取出一把小巧的銀鑰匙，"今日我要去庫房清點母親的嫁妝，你守在門外，別讓旁人進來。"
阮家庫房位于后院最隱蔽處，三重鐵鎖把守。我用鑰匙打開最外層的鎖，管家福伯驗證身份后開啟第二道，最后是我手中的銀鑰匙。沉重的鐵門發出沉悶的聲響，一股混合著檀香與陳舊織物的氣息撲面而來。
母親的嫁妝單獨存放在東側隔間，十二口紅木大箱整齊排列。我徑直走向標記著"叁"的那口箱子，取出貼身攜帶的另一把小鑰匙。
箱蓋開啟的瞬間，我的眼眶微微發熱。里面整齊碼放著母親生前最愛的衣物，最上面是一件藕荷色繡玉蘭花的褙子，仿佛還殘留著她身上的淡香。前世我被陸明遠蒙蔽，竟讓他將這些珍貴遺物變賣一空。
我小心撥開衣物，從箱底取出一個紫檀木匣。匣中放著一本手札和幾封泛黃的信件——這是母親留給我的秘密。前世直到臨終前，她才告訴我這個匣子的存在，可惜那時我已無力回天。
手札中記載著阮家"天水碧"的獨門染制秘方，而信件則揭露了一個驚人秘密：母親出身沒落官宦之家，與現任禮部侍郎林大人曾有婚約，后因家道中落被悔婚。而林宛如，正是林大人外室所生之女！
"原來如此..."我輕撫信紙，恍然大悟。難怪林宛如對阮家充滿敵意，她接近我恐怕不止為了陸明遠，更是替她生父報復我們母女。
我將信件貼身藏好，剛鎖好箱子，忽聽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小姐！"小荷慌張地跑進來，"老爺讓您立刻去前廳，說是江南織造的趙大人又來了，還帶了位貴客！"
我眉頭一皺："什么貴客？"
"聽說是...是陸家公子。"
我手中的鑰匙當啷一聲掉在地上。陸明遠！他竟提前出現了！前世我們是在三個月后的賞荷宴上初次相見，如今他提前登門，必是得知趙世昌計劃受阻，親自出馬了。
"告訴老爺我馬上到。"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先去前廳，就說我在更衣。"
待小荷離去，我迅速從另一口箱子中取出一件素色衣裙換上，又故意將發髻拆散，重新挽了個簡單的圓髻。銅鏡中的我頓時少了三分顏色，多了幾分樸素。
既然陸明遠喜歡才貌雙絕的阮家大小姐，那我就扮個不起眼的閨閣女子。橫豎今生我不會再為他費心裝扮。
前廳里，父親正與趙世昌寒暄。我垂眸斂衽而入，視線余光卻已掃到站在趙世昌身側的年輕男子。
一襲月白色錦袍，腰間懸著羊脂玉佩，面容俊朗，舉止溫雅——正是陸明遠。他嘴角掛著那抹我曾為之傾心的淺笑，眼神卻比記憶中更加銳利，像鷹隼在搜尋獵物。
"靜姝，來見過趙大人和陸公子。"父親招手道。
我行了一禮，刻意避開陸明遠探究的目光："見過二位。"
"阮小姐果然名不虛傳。"陸明遠聲音溫潤，遞上一個錦盒，"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盒中是一支碧玉簪，通體翠綠，簪頭雕成含苞欲放的蓮花。前世他也送了這支簪，我曾日日佩戴，如今再見，只覺諷刺。
"太貴重了，靜姝不敢當。"我后退半步，裝作靦腆。
趙世昌哈哈一笑："阮小姐不必推辭。陸公子家做玉石生意，這等物件不算什么。今日我們前來，還是為合作之事..."
"趙大人，"父親打斷道，"我已決定暫不與江南織造合作。"
趙世昌臉色一沉："阮老爺，這可是朝廷訂單，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
"是啊，"陸明遠接話，目光卻落在我身上，"聽聞阮家'天水碧'工藝獨特，陸某一直想見識。若阮老爺擔心風險，陸家愿以玉石生意作保。"
我心中冷笑。前世也是這樣，陸明遠假意用陸家產業為阮家擔保，取得父親信任后，卻暗中與趙世昌聯手做局，讓阮家血本無歸。
"爹爹，"我輕聲道，"女兒覺得生意之事還是謹慎為好。近日女兒讀《商經》，上面說'利大本無歸'..."
陸明遠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笑道："阮小姐竟讀《商經》？真是才女。"
"不過是閨中無聊，隨手翻翻。"我低頭掩飾眼中的冷意，"讓陸公子見笑了。"
父親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顯然想起昨日我的警告。他端起茶盞送客："二位好意心領了，容阮某再考慮幾日。"
送走二人后，父親長舒一口氣："這陸明遠倒是一表人才，只是..."
"只是眼神不正。"我接話道，"爹爹，女兒觀此人言談雖雅，目光卻閃爍不定，恐非良善之輩。"
父親驚訝地看著我："你今日怎么..."
"女兒只是覺得，商人重利，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勉強一笑，"爹爹若不信，不妨派人查查陸家近年的生意往來。"
父親點頭應下，我卻知道僅憑這些還不足以讓他完全警惕。必須找到更確鑿的證據，證明陸明遠與趙世昌的勾結。
回到閨房，我立刻喚來最信任的護院張勇。他前世為保護阮家產業被陸明遠的人打成重傷，是個忠心耿耿的。
"張勇，你暗中跟著趙世昌和陸明遠，看他們離開后去了何處，見了何人。"我遞給他一袋碎銀，"小心別被發現。"
張勇領命而去，我則取出母親的信件再次細讀。信中提到林大人在京城有一處秘密宅院，專門用來接待江南來的商人。若陸明遠真與林宛如勾結，很可能會去那里。
傍晚時分，張勇匆匆回來復命。
"小姐料事如神！那二人離開阮府后，果然去了城西一處宅院。小的打聽過了，宅子主人姓柳，但鄰居都說很少見到，倒常有達官貴人出入。"
我心頭一跳："可是清風巷的柳宅？"
張勇詫異："小姐如何得知？"
我握緊了手中的帕子。清風巷柳宅——正是昨日我帶蕭景珩去的地方！難道他與陸明遠也有聯系？不，不可能。前世蕭景珩早逝，與陸家并無交集。除非...
一個大膽的猜測浮現在腦海：蕭景珩是否也在調查陸明遠？
"小姐，還有一事。"張勇壓低聲音，"小的蹲守時，看到一位姑娘從側門進去，看背影像是...林小姐。"
我冷笑一聲："果然如此。"
前世種種疑點逐漸清晰。林宛如表面是我的表妹，實則是林大人的私生女，被安插在阮家附近，就等著與陸明遠里應外合。而蕭景珩的出現，讓這盤棋更加復雜了。
"張勇，你繼續盯著柳宅，但切記不要靠近。"我叮囑道，"尤其注意有無受傷的年輕男子出入。"
次日清晨，我剛用過早膳，小荷就急匆匆跑來："小姐，出大事了！昨晚運河上有貨船遇襲，據說損失慘重！"
我手中的茶盞一頓："可知是誰家的船？"
"聽說是...周記綢緞莊的。"
周記！前世正是周家在我們之后遭殃。看來陸明遠和趙世昌見阮家不上鉤，轉而找了下家。我暗自慶幸聽了蕭景珩的警告，否則現在遭殃的就是阮家了。
"爹爹知道了嗎？"
"老爺一早就去商會了，說是有要事商議。"
我點點頭，心中已有計較。父親此刻去商會，必能聽到更多內幕，也會更加信任我的判斷。而我要做的，是趁熱打鐵，進一步離間他與趙世昌的關系。
"小荷，備筆墨，我要給紫云庵的靜安師太寫封信。"
靜安師太是母親的故交，在閨中時就已出家。前世我常去紫云庵上香，卻不知這位看似普通的師太實則是前任太醫之女，精通醫術與毒理。后來我被陸明遠下毒，若非靜安師太暗中相助，恐怕活不到新婚之夜。
信中我委婉提及趙世昌與陸明遠來訪之事，并詢問是否了解這二人底細。靜安師太在京城人脈甚廣，或許能提供線索。
信剛送出，前院就傳來喧嘩聲。我走到廊下查看，只見父親面色鐵青地回來，身后跟著幾個抬箱子的伙計。
"爹爹，這是..."
"周家的'天水碧'！"父親咬牙切齒，"趙世昌這廝，竟將周家仿制的劣貨充作貢品！今早商會驗貨，發現染料根本不對，遇水就褪色！周家這下完了..."
我故作驚訝："怎么會？'天水碧'的秘方不是只有阮家知道嗎？"
"定是出了內鬼！"父親怒道，"幸好我們沒與趙世昌合作，否則現在遭殃的就是阮家了！靜姝，多虧你提醒！"
我扶著父親坐下，心中卻無半點喜悅。前世阮家遭遇的比這慘痛十倍，而罪魁禍首還在逍遙法外。
"爹爹別氣壞了身子。"我溫聲勸道，"既然知道趙世昌居心叵測，今后遠離便是。"
父親搖頭嘆息："只怕沒那么簡單。今早商會還收到消息，朝廷要派欽差來查江南絲綢貢品舞弊案。若牽連進去..."
我心頭一緊。前世確有此事，當時阮家因與江南織造有合作，被無辜牽連，花了大把銀子才洗脫嫌疑。如今歷史重演，只是換了周家當替罪羊。
"爹爹別擔心，我們與趙世昌并無契約往來，清者自清。"
正說著，管家來報："老爺，門外有位柳公子求見，說是為謝小姐救命之恩。"
我手中的團扇差點落地。柳公子？莫非是...
父親疑惑地看我："靜姝，這是..."
"女兒前日在街上遇到一位暈倒的公子，讓下人送他去了醫館。"我匆忙編了個理由，"不想他竟找上門來。"
父親不疑有他："既如此，請進來吧。"
片刻后，蕭景珩一襲靛青色長袍步入廳中。他面色仍有些蒼白，但氣度不凡，行走間自帶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見到我，他唇角微揚，行了一個標準的書生禮。
"在下柳珩，特來拜謝阮小姐救命之恩。"
我強自鎮定地還禮："柳公子客氣了，舉手之勞而已。"
父親見蕭景珩談吐不凡，起了興趣："柳公子是讀書人？"
"慚愧，不過一介布衣，略通經史。"蕭景珩謙遜道，目光卻若有似無地掃過我，"家父在京城做些小生意，此番派我來江南歷練，不想剛到就染了風寒，幸得阮小姐相助。"
我心中暗驚。蕭景珩竟偽裝成商人子弟，他究竟想做什么？
父親與他又寒暄幾句，突然問道："柳公子可認識陸明遠陸公子？"
蕭景珩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可是做玉石生意的陸家？略有耳聞，不曾深交。"
"哦？"父親意味深長地說，"昨日陸公子還與江南織造的趙大人一同來訪，提起認識不少京城商人。"
蕭景珩輕笑："京城商界魚龍混雜，有人自稱認識誰都不足為奇。不過..."他頓了頓，"若阮老爺有意了解陸家底細，在下或可托家父打聽一二。"
父親眼前一亮，我卻暗自警惕。蕭景珩明顯是在引導話題，他想從父親這里得到什么？
"那就有勞柳公子了。"父親笑道，隨即吩咐設宴款待。
宴席間，蕭景珩談吐優雅，對各地商情了如指掌，連父親這樣的老商賈都頻頻點頭。我默默觀察他的一舉一動，越發確信他絕非表面這么簡單。
"阮小姐似乎對商事也有興趣？"蕭景珩突然將話題轉向我。
我垂眸掩飾眼中的警惕："閨中無聊，偶爾聽爹爹講講罷了。"
"阮小姐過謙了。"他意味深長地說，"那日在下昏迷中，依稀聽見小姐談論江南織造與運河貨運，見解獨到。"
我心頭一震。那日我確實與車夫提過延遲貨船的事，他竟在昏迷中還能聽見？還是說...他當時根本是清醒的？
"柳公子怕是聽錯了。"我勉強笑道，"女兒家哪懂這些。"
父親卻來了興致："靜姝近來確實長進不少，前日還提醒我江南織造不可信，果然應驗。"
蕭景珩眼中閃過一絲贊賞："阮小姐慧眼如炬。"他舉杯向我示意，"不知可否請教小姐對陸家玉石的看法？"
這是試探！我握緊了手中筷子，面上卻不動聲色："小女子見識淺薄，只聽說陸家玉石多從西域來，近年卻少見新品，倒是奇怪。"
蕭景珩眼中精光一閃而逝。陸家玉石生意確實有問題，前世陸明遠就是用一批假玉騙取了父親信任。我故意點出這點，既是試探蕭景珩，也是提醒父親。
宴席散后，父親親自送蕭景珩出門。我回到閨房，剛關上門，就聽見窗外一聲輕響。
"誰？"我警覺地轉身。
窗欞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封信。我小心拆開，上面只有寥寥數字：
"明日午時，清風巷柳宅一見。——柳珩"
我將信紙湊近燭火，火焰吞噬字跡的同時，映亮了我眼中的決然。明日之約，是陷阱還是轉機？無論如何，我必須走這一趟。
因為我知道，要對付陸明遠和林宛如，僅憑我一人之力遠遠不夠。而蕭景珩——這位前世早逝的寧王，或許正是我復仇路上最意想不到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