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轉身就走,腳步沉重得像灌了鉛。
寒風呼嘯而過,卷起地上的積雪,撲簌簌地打在她的臉上。
她現在迫切地想知道時南微到底在哪里,可惜還沒付諸行動,就被現實迎頭打了一棒。
年輕的士兵還有些沉不住氣,情緒都明晃晃寫在臉上。
她慌忙找到阮薇,手指著公告欄那邊語無倫次:
“教......教導員,不好了!”
直到站在單位宣傳欄前,阮薇才知道她所說的不好是什么意思——
大紅紙上新貼的“整頓作風紀律”公告被北風掀起一角,文書小張恭恭敬敬地立在她身側:
“阮教導,王書記請您去趟紀委辦公室。”
“......好,知道了。”
......
紀委辦公室的暖氣開得燥熱,王書記的搪瓷缸里泡著高沫,茶垢在杯口結成褐色的環。
“有人反映你和時南歸同志存在不正當男女關系。”
王書記推來一沓材料,最上面是張黑白照片,是她和時南歸的合照。
阮薇盯著照片里自己的側臉,脫出口的話異常蒼白無力:“這是誤會。”
“誤會?”王書記抽出匿名信,皮笑肉不笑道“群眾說你愛人還沒去支教之前,時南歸就住進你家,你們兩個頻繁地一起吃飯逛街,和尋常夫妻也沒什么兩樣。”
“甚至有人說,時南微同志這么著急忙慌地去西北支教,也有一部分這個原因。“”
阮薇的嘴唇動了動。
她知道自己此時該做出一些辯解,可事實就是如此,她沒有一點顏面為自己開脫。
“組織上決定暫停你的職務。”
王書記敲了敲桌上印著“雙規”字樣的紅頭文件:“時南歸同志也要停職檢查。”
走廊里飄來油墨味,新印的《紀檢通報》正往公告欄張貼。
阮薇經過時,看見時南歸沖進書記辦公室,羊絨大衣下擺掃落了一地傳單。
“憑什么說我狼狽為奸?我和阮薇是真心相愛,是時南微那個賤人先把她搶走!”
阮薇在沒把話聽完之前快步穿過走廊,卻還是被身后的聲音緊趕慢趕攆上。
“阮薇!你現在滿意了?我檔案里永遠背著作風污點!”
“你以為你把我甩了就一切好過了?你以為他還會要你嗎!以你現在的身份,連他在哪都查不出來!”
一句一句話似鋼刀一般往她心窩口插,阮薇始終保持沉默,頭也不回踏出了大門。
阮薇被停職查辦的事不消片刻就傳的街坊鄰里全都聽說。
她豁出最后一點尊嚴,才幾經輾轉找到負責西北項目的主任,從他那里求來了時南微現在就職的地址。
暮色中的長途汽車站飄著煤煙味,
阮薇攥著站臺票擠上末班車,褪色的軍大衣里還揣著時南微還給她的那枚玉佩。
車發動時,她看見時南歸追著車尾狂奔,紅圍巾在風雪中翻飛如血。
后視鏡里越來越小的身影,漸漸與那個她朝思暮想的身影重合,但終究不是一個。
“師傅,能開快點嗎?”前排的大娘抱著發燒的孩童,“娃撐不到縣醫院了。”
阮薇突然想起時南微離開前考過赤腳醫生證。
他總說西北缺醫少藥,然后在慈善捐贈的包裹里塞滿藥物。
那些藥現在或許正救著某個孩子的命,就像他曾經無數次救過她破碎的尊嚴。
長途汽車在風雪中顛簸了四個小時,阮薇蜷縮在最后一排,裹著軍大衣昏昏入睡。
“師傅!娃又抽起來了!”前排大娘突然哭喊。
他懷里的孩子臉色青紫,嘴角泛著白沫。
阮薇跟著著急,手里突然摸到大衣內袋的赤腳醫生手冊,封皮還沾著時南微的藍墨水。
去年他熬夜謄抄時曾說:“抽搐要壓人中,還得找根筷子防咬舌。”
此刻她的手指比垂死的蛾子還顫,卻穩穩掐住孩子穴位。
“快到了!前面就是紅旗公社衛生所!快送去!”
司機猛打方向盤,車輪在冰面上劃出驚心動魄的弧線。
衛生所的鐵門栓著銹鎖,玻璃窗后隱約可見翻倒的藥柜。
阮薇抱起孩子踹門時,聽見胸腔里轟鳴如擂鼓。
“有人嗎!”
土墻后轉出個裹著羊皮襖的老漢,手電筒光束里晃著紅十字藥箱:
“人在這,快放床上來。”
幾人急急忙忙亂作一團,總算在病情危急之前趕上。
老漢利索地撬開窗栓,從藥柜底層摸出針劑:
“好了,打一針就能見強了。”
說完,她又抬頭看向阮薇:
“你手里這個本子我有點眼熟,你也認識時南微吧?”
阮薇瞬間怔在原地:“老先生您......”
“我這本手冊也是他送我的。當時他和一群人路過這地方的時候,還送了我幾箱子藥。”
“他說他叫時南微,還讓我開春天氣好了去州上找他玩。”
老漢笑了兩聲,眼角皺紋又炸開幾許:
“我這把年紀,哪還能走動了。”
州上?
阮薇默默掏出項目主任交給她的地址,果然一字不差。
她突然間來了精神,先前坐車的陰霾一掃而空,急切和老漢告別。
“您還年輕著呢!等開春,我帶他一起回來看您!”
老漢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
“年輕人,太急切,太魯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