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如鋼針般從脊椎炸開,林夏在黑暗中沉浮。尖銳的剎車聲像一把生銹的鋸子,反復切割著耳膜;金屬扭曲的呻吟聲里混著刺鼻的血腥味與汽油味,如同毒蛇般纏繞著她逐漸渙散的意識。她想要呼救,喉嚨卻像被滾燙的瀝青封住,身體在失重感中不斷下墜,仿佛墜入無盡的深淵。最后的記憶停留在漫天刺目的車燈與書包里那本翻開的《植物學圖鑒》,書頁間夾著的銀杏標本隨著撞擊飛向空中。
“滴答——滴答——”
不知過了多久,林夏艱難地睜開雙眼,陽光像碎玻璃般扎進瞳孔,她下意識地閉上眼。再次緩緩睜眼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下的被褥散發著潮濕的霉味,被角處還結著深色的污漬。頭頂是由茅草和竹條編織而成的屋頂,幾縷陽光從縫隙中漏進來,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照見墻根處一只甲蟲正緩慢爬過裂縫。
“這……這是哪兒?”林夏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得連自己都感到陌生。她試圖起身,卻發現全身酸痛,仿佛被無數重物碾壓過。環顧四周,狹小的房間里擺放著一張破舊的木桌,桌面坑洼不平,放著一盞煤油燈,燈罩上積著厚厚的灰,旁邊散落著半截鉛筆和皺巴巴的草紙。墻角堆著幾個陶罐,最大的那個罐口纏著褪色的藍布條,湊近能聞到一股發酵的酸臭味。土坯墻上掛著幾件洗得發白、補丁摞補丁的粗布衣裳,最下面那件還沾著褐色的泥漬,隨著穿堂風輕輕晃動。
“秀蘭!還不趕緊起來干活!太陽都曬屁股了!”一聲尖銳的呵斥突然從門外傳來,驚得林夏渾身一顫。木門發出吱呀的呻吟,一個身形佝僂、面容憔悴的中年婦女猛地推開門。她穿著洗得褪色的藍布衫,肩頭打著兩個深色補丁,頭發隨意地用布條束在腦后,幾縷灰白的發絲垂在布滿皺紋的臉頰旁,指甲縫里嵌著黑色的泥垢。
林夏還沒來得及開口,婦女已經大步走到床邊,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粗糙的手掌像砂紙般磨得皮膚生疼。“一天天就知道偷懶!你弟弟建國今天要考試,還不快去燒火做飯!要是耽誤了他讀書,看我怎么收拾你!”婦女的指甲深深掐進林夏的肉里,拽著她就往屋外拖,林夏趔趄著撞翻了墻角的陶罐,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等等,您是……”林夏話還沒說完,就被婦女不耐煩地打斷。
“還愣著干什么?磨磨蹭蹭的!”婦女推搡著林夏往屋外走,“去把水缸挑滿,再把后院的豬食煮了,完了還要去地里挖野菜。”
跌跌撞撞地走到院子里,刺眼的陽光讓林夏不得不瞇起眼睛。簡陋的籬笆東倒西歪,幾截竹片插在泥土里搖搖欲墜。角落里的雞窩用稻草和破瓦罐搭成,三只老母雞正在刨土。院子中央的石磨布滿青苔,旁邊堆著幾捆濕漉漉的干柴,散發著腐朽的氣息。不遠處的土灶上,大鐵鍋冒著裊裊炊煙,飄來一股苦澀的野菜味,灶臺邊還散落著幾個啃得干干凈凈的玉米芯。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出車禍了嗎?”林夏的腦海中一片混亂,努力回想著昏迷前的場景。她記得自己當時正走在回學校的路上,為即將到來的植物學考試做最后的復習,突然一輛失控的貨車朝她沖來……可現在,自己怎么會出現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還成了別人口中的“秀蘭”?
“秀蘭!你聾了嗎?還不快去挑水!”婦女的怒吼聲再次響起,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
林夏機械地走到墻角,拿起扁擔和木桶。當她握住扁擔的瞬間,一股陌生又熟悉的記憶如潮水般涌入腦海。陳秀蘭,16歲,生活在1960年代的偏遠山村,家中有重男輕女的父母,還有三個妹妹。父親陳德富是生產隊會計,母親王桂芳一心撲在弟弟陳建國身上,認為女兒讀書無用,只配在家干活。原主陳秀蘭常年勞累過度,三天前在山上砍柴時,因體力不支跌落山崖,再也沒能醒來……
“所以,我這是穿越了?”林夏難以置信地喃喃道。手中的木桶“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驚得雞窩里的母雞撲棱著翅膀亂飛,還順帶掀翻了旁邊的雞食盆。
“你這丫頭,干什么吃的!”王桂芳聞聲趕來,看到地上的木桶,頓時火冒三丈,抄起墻角的掃帚就朝林夏打去。掃帚的竹枝抽在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痛讓林夏倒吸一口涼氣,她本能地后退幾步,后背撞上了冰涼的土墻。墻灰簌簌落下,迷得她眼眶生疼。
“媽,我這就去。”林夏強忍著委屈和疼痛,重新拿起扁擔。井水打滿木桶時,她望著水面倒影中陌生的少女面容——蠟黃的皮膚、干枯的頭發,還有嘴角那顆暗紅色的凍瘡,與記憶中白里透紅的自己判若兩人。井繩在掌心勒出深深的紅痕,粗糙的觸感讓她想起實驗室里光滑的玻璃器皿。
回到家,林夏將水倒入水缸后,決定去后山碰碰運氣。山路崎嶇難行,碎石子硌得草鞋咯吱作響,路旁的荊棘時不時勾住褲腳。山間的空氣清新而濕潤,泥土的芬芳混合著草木的清香,讓她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了一些。她憑借著自己在大學所學的植物學知識,仔細辨認著路邊的植物。突然,一叢嫩綠的羽狀葉片闖入眼簾——是蕨菜!在現代,這可是高級餐廳里的時令佳肴,富含膳食纖維和多種維生素。
林夏蹲下身,手指輕撫過卷曲的蕨芽,觸感像天鵝絨般柔軟。記憶中實驗室顯微鏡下的蕨類植物細胞結構圖與眼前的實物重疊,她發現這些蕨菜葉片背面還附著細密的絨毛。正小心翼翼地采摘時,身后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她警惕地轉身,看到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正站在不遠處,額頭上沁著汗珠,粗布衣裳的肩頭磨得發亮,手里還攥著一把濕漉漉的豬草。女孩的頭發有些凌亂,幾縷碎發黏在泛著紅暈的臉頰上,眼神中卻透著一股倔強。
“秀蘭姐……”女孩輕聲喊道。
林夏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女孩,記憶中漸漸浮現出她的信息:陳秀娥,自己14歲的妹妹,也是家中唯一能和自己說上話的人。秀娥的指甲縫里嵌著黑黑的泥垢,指節上布滿凍瘡裂開的血口,腳上的草鞋露出半截腳趾。
“秀娥,你怎么來了?”林夏放下手中的竹筐,微笑著問道。
秀娥咬著嘴唇,偷偷往四周張望:“媽讓我盯著你,說你肯定又在偷懶……”話沒說完,她的目光就被竹筐里的蕨菜吸引,“姐,這東西能吃?去年春荒,張嬸家吃了渾身起紅疙瘩!”
林夏從兜里掏出幾片洗凈的蕨葉,指尖劃過葉片背面細密的絨毛:“要先焯水去澀,再用草木灰水浸泡一夜。”她想起實驗室里做植物成分分析的情景,“而且蕨菜根還能磨成粉,能存好久。”
秀娥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認識姐姐。兩人蹲在溪邊處理蕨菜時,秀娥一邊干活一邊絮叨,說弟弟今早吃了兩個煮雞蛋,而她們姐妹連稀飯都喝不飽。
“姐,你說我們什么時候才能過上好日子?”秀娥突然抬起頭,眼中滿是向往。山風掠過,吹亂了她耳邊的碎發。
林夏看著妹妹純真的臉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握住秀娥的手,發現那雙手比自己的更粗糙,掌心的繭子硬得像塊石頭。“放心吧,好日子一定會來的。只要我們努力,一定能改變現在的生活。”
夕陽西下,林夏和秀娥滿載而歸。回到家時,迎接她們的卻是母親王桂芳的冷眼和責罵。王桂芳一把奪過竹筐,翻找了幾下,發現里面全是野菜,頓時臉色一沉:“就摘了這么點?這點東西還不夠塞牙縫的!凈弄些沒用的東西回來,還不如去地里多干會兒活!”
林夏強壓下心中的不滿,平靜地說:“媽,這些蕨菜能吃,而且味道還不錯。我明天拿到集市上去賣,說不定能換些錢回來。”
“就你能!”王桂芳冷哼一聲,“別整天凈想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好好干活才是正經事!”說完,她轉身走進廚房,鍋鏟撞擊鐵鍋的聲音刺耳地傳來。
林夏和秀娥對視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她們知道,想要改變母親的想法,絕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但林夏已經暗暗下定決心,既然老天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她就一定要好好把握,不僅要改變自己的命運,還要帶著妹妹們過上好日子。
夜深了,整個村莊陷入了一片寂靜。林夏躺在床上,聽著身旁秀娥均勻的呼吸聲,思緒萬千。月光透過窗欞的破洞灑進來,在土墻上投下斑駁的樹影。墻角的蟋蟀在輕輕鳴叫,遠處偶爾傳來一聲狗吠。未來的路充滿了未知和挑戰,但她并不害怕。因為她知道,只要心中有希望,腳下有力量,就沒有什么困難是無法克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