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末,酷暑下蟬鳴聲吱嘎,無云的天空下風細微到走一步就消散了,層密的枝葉劇烈晃動,蒼翠葉間長著的紅艷李子先是搖搖晃晃,再隨著人連根拔起的力度掙扎一番,最終無能為力的‘啪嗒’一聲,紛紛掉落在蒸騰著熱氣的地上。
沒有轟隆巨響,只有樹干砸在地上的沉悶聲。
太陽持續炙烤著,像是目睹了一場生命的消亡,無情又冷漠。日頭逐漸由南往西落,火燒云還沒來得及降臨廣闊天幕,就有人踏著焦急的步伐趕來了。
樹已經被人抬走了,胡亂掩下的泥土還是新的,一旁零落的李子已經曬蔫了,軟掉的皮肉早已喪失了鮮活,細嗅卻還能聞到那股果子的香甜。
趙嚴伩蹲在地上,長手指攏著,掌心里一片粘膩,果汁下淌。種了九年的李子樹,說被人挖就被人挖了。
種樹的人才懂,從挖坑到種下苗子,守著它茁壯成長,到樹根深長,到枝繁葉茂,再到開花結果。樹長人也長,這么多年的陪伴,一下子蕩然無存,叫誰不難過。尤其是對趙嚴伩這種種樹人來說,很難不生氣。
散落的李子被他撿起埋到了虛土里,指尖還掛著泥,趙嚴伩盯著那處新土出神的看,黢黑的瞳仁兒不大聚焦。
從果園到家十幾公里,一路上心急如焚,也是不敢超速,等到趕回來,就什么都不剩了。
他恍惚間記起,周運前些天跟他說要再建個新車庫,這樣好一人一臺車,方便。
周運學校離家也挺遠,上班不方便,都是他接送的。不知道怎么想買車,趙嚴伩當時也沒多想,周運買車跟周運挖他李子樹居然是一檔子事。
夏季不光有火燒云,還有遲來的夜晚。七點半天還沒黑,趙嚴伩沒胃口吃飯,也沒心思做,這個點兒周運還沒回,就是要加班,會自己在外面解決了晚飯再回來。
他坐在沙發上,目光透過窗子,看那片空蕩的土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等到九點鐘,周運還沒回,他自己先收拾上床了。他跟周運是分房睡的,因為周運有時候夜晚需要搞研究,搞什么研究他也不懂,他只讀完了高中,不比周運這個博士。知識層面差太遠,周運具體攻克哪方面他都搞不大明白,隔行如隔山。
趙嚴伩躺在床上看手機,迷迷糊糊的等困意來襲,好像聽到了樓下有動靜,想周運應該回來了,這才放心會周公。
剛睡著,門開了。漆黑深夜里靜悄悄的,空氣順暢的流通,趙嚴伩卻一下驚醒了,他的床頭站了個人。
“你沒等我。”語調平平的一聲。
趙嚴伩緩緩坐起,拉開床頭的小臺燈,橙黃昏暗的光只能照到了周運的脖子,床頭柜有些矮,他掃過周運的鎖骨,還有下巴蜿蜒到左頜的胎記,醒了個徹底。
深夜不適合談事情,他想明天再問周運李子樹的事,就淡淡地‘恩’了聲。
“今天周六。”周運又是簡短的開口。
趙嚴伩掃他一眼,腦子里都是李子樹和困意,一時沒想明白周運的意思。
“今天是周六。”周運重復著。
趙嚴伩愣了一愣,濃密眼睫上翻,眉頭輕皺,半天沒說話。
周運見他沒反應,徑直上了床,褪去睡衣躺下了。見趙嚴伩還是沒反應,便催促道:“快點呀。”
趙嚴伩扭頭看周運,周運已經配合的躺好了,像是例行公事一樣的等著他。他還在生氣,周運卻像沒事人一樣邀請他。
周運做什么事都是按部就班,包括那檔子事。
不想做,趙嚴伩垂下眼,就著昏黃的光,看周運的臉,視線從眉目掠到下巴淡青色的胎記,而后開口問:“為什么要挖李子樹?”
他知道為什么要挖,應該問周運為什么挖李子樹不跟他商量,可他就氣不過,就是要質問。
周運心不在焉的,“要建車庫,那棵樹擋路了。”
趙嚴伩不為所動,知道是這個答案,可這話不是他想聽的。他二十歲跟周運在一起,今年二十九,早知道周運是什么性子,可有時候就架不住周運氣人。
“那你為什么不跟我說?我移了就是了,你找人挖樹,挖完是不是把樹扔了?”趙嚴伩語氣有些不善,在這靜謐的夜里好似審問。
這下換周運愣了,他坐起來,肌膚在空調冷氣下泛起一層雞皮疙瘩,不解的說:“不是跟你說了要建車庫嗎?”
趙嚴伩怔住,周運繼續道:“不要浪費時間了,十點半了,再晚我明天就起不來了。”還有課業要繼續。
“那就不要做了。”趙嚴伩賭氣的開口,都這么大人了,還要因為這種事情生氣。
周運果斷道:“不行。”
趙嚴伩是被周運拉扯著躺下的,周運難得主動親他,四唇相貼,嘴巴閉著,卻連舌頭也不會伸。趙嚴伩書是沒周運讀的多,可周運這人,像是讀書讀多了,把腦子讀木了,智商有,可除了智商,別的就沒了。
就連接個吻,都生澀的不像話。
趙嚴伩把他掀下去,翻身親他的嘴,低低地嗓音響起,說話間唇還在他唇上覆著,“你們博士生都不會親嘴兒嗎?”
周運臉一紅,差點咬到趙嚴伩的舌頭。
“明兒再跟你算李子樹的帳。”趙嚴伩咬在他胎記上,齒牙叼著磨,想泄憤,又覺得跟周運這種人生氣不值當。
趙嚴伩怎么會不知道物是死的人是活的,犯不著為了李子樹跟周運別扭。可那棵李子樹不一樣!
那樹,那樹是有一年周運從學校帶回來的苗子,說給趙嚴伩種的。
那個時候趙嚴伩剛從山里出來沒多久,就遇上周運了,周運是他見過頭一個大學生,學習厲害,人又不茍言笑,在他眼里那就是活脫脫的知識分子。能收到這種人送的東西,他怎么能不好好珍藏。
再年長一些,趙嚴伩才明白,周運這人也就止步于學習好。一起生活了才知道要磨合的太多,一方沒有改的意識,只能由另一方謙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