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起風的日子里落葉盤旋,轉(zhuǎn)幾轉(zhuǎn)葉稍就發(fā)了黃。風帶著絲絲涼意,天還熱,季節(jié)卻開始輪轉(zhuǎn)了。
趙嚴伩的果園來的大多是散客,三三兩兩的趁著周末或是下班時候來,好在人絡(luò)繹不絕的沒斷過。
瓜果都是有節(jié)令的,別說瓜果,連人連天地萬物都得順節(jié)令。哪些果子該下,哪些果子該上趙嚴伩都得盤點,趁著下之前還能往周家送一波。
周運車修好后就不用趙嚴伩再操心接送了,本以為這人上路會有心理障礙,趙嚴伩還想勸他,不行這車不開了,他接送也挺好的。周運一口拒絕了,甚至態(tài)度有些豪橫,“我開車守交規(guī)。”
趙嚴伩勸不動,守交規(guī)的是你,那些闖紅燈酒駕的可沒這個自覺。周運有時候就是軸,死心眼,他好了世界都好了,腦子里的條條框框跟發(fā)條似的,只要擰上了,該怎么運作就得怎么運作,不允許事情的發(fā)展偏離軌道。
對這人沒意見,只是偶爾覺得周運之于他必不可少,他之于周運卻是可有可無。
該粘人的時候不粘人,就是拿他沒轍。
早秋雨水多,淅淅瀝瀝的下。周運在實驗室取樣,隔壁師兄突然湊過來,神神叨叨的小聲嘀咕,“衍澤,前幾天北邊下大雨,沖出來好些文物,這事兒你知道嗎?”
衍澤是周運的字,周保泰取的,運字太普通,剛改完那兩年天干,莊稼地收成不好,跟周保泰一個經(jīng)商的也沒什么關(guān)系,就是怕周運命里缺水,所以起了這么個字。周運讀書的時候用這個字,在家里氛圍松散,一家人都不這么叫,只有周運一些同學(xué)知道。
說起這個,周運興致就提上來了,眼睛亮閃閃的,連語調(diào)都不由得上揚,“是說沖出好些甲骨文嗎?”
師兄鄭杞一拍手道:“就是!”
取樣也先擱著了,周運湊過去,小聲問:“師兄,你有門路?”
導(dǎo)師不在,實驗室沒人管,鄭杞興沖沖道:“有!我有個朋友,剛好是負責這個的,他前幾天叫我去圍觀來著,要是能從這殘缺的甲骨文里譯出什么就好了。”
找對人了,周運視線微仰,目光中折射著癡迷與期盼,肯定道:“我可以試試。”
周運對甲骨文感興趣,算業(yè)余愛好,畢竟有主業(yè)在,繞是副業(yè),也投了他不少光陰進去。甲骨文對周運來說神秘,背后又蘊含著另一套壯闊的世界體系,宇宙是浩瀚的,歷史的長河里無數(shù)古人的一生造就了一個個圖標,等待著后人的探索。
“成,下了班咱就去。”鄭杞約他。
周運連連點頭,有了期待時間就過的慢了,他倆一下班就往市外跑,畢竟不是本市,路途耗時間,好在也不算遠,來回不耽誤,明天又是周六,斷不能錯過這先睹為快的大好時機。
鄭杞孤家寡人沒想起什么漏掉的,周運一門心思撲在甲骨文上也忘記了,他沒跟趙嚴伩說。
趙嚴伩跑完老宅,又去了趟周琪家,周琪結(jié)完婚隨夫家住,周琪娘家有錢,夫家更有錢,住的地段兒都是有錢人扎堆的樓盤。凱旋城的房子要刷卡才能進,趙嚴伩就抱著瓜果在外面等周琪下來接他。
周琪帶著小寶下來的,小寶聽說趙嚴伩來,非要跟著媽媽邀請舅舅上去坐。
“舅舅,果果。”小寶攀住趙嚴伩的腿,要往長腿上頭爬。
周琪接了一半水果過去,趙嚴伩才得空抽手一把抱起小寶,高高大大的男人把小孩兒抱的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摹?/p>
“高高。”小寶還在拍手,趙嚴伩蹭他鼻頭,笑的毫無芥蒂。
“下次不要送這么多了,冰箱里放不下。”周琪叮囑他。
趙嚴伩扭頭看她,臉上還掛著笑,輕聲道:“有的耐放,放的住,沒事。”
林蔭小道上日光晃晃,透過枝葉細碎的投在他臉上,天光明澈,照著的人也跟著發(fā)光。周琪看他一眼,趙嚴伩笑的還一如從前,她倒不是原來的她了。
“姐夫還沒回來嗎?”進電梯的時候趙嚴伩還在問,要是姐夫不在,他也不方便多待,準備把水果送進去就走,等下周運下班了還要給他做飯。
周琪不在意的點頭。
小寶環(huán)著趙嚴伩的脖子,肉乎乎的臉蛋往他耳朵上蹭,嘴里還不停的嚷,“舅舅跟我玩。”
趙嚴伩也扭頭蹭他,笑意蔓延至眸底,眼眸彎彎,嘴角彎彎,溫柔道:“舅舅跟你玩兒。”
周琪看他這副樣子也沒說什么,趙嚴伩把水果送上來就要走,小寶抱著他的腿,大眼眶里汪著淚珠,苞著嘴委屈巴巴的問:“舅舅怎么說話不算數(shù),不是要跟我玩嗎?”
趙嚴伩為難了,確實不方便,他看了周琪一眼,周琪了然,厲聲道:“小寶不聽話了嗎?舅舅有事要做,下次再跟你玩。”
小寶聞言不敢再鬧,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把趙嚴伩看的心里好不是滋味。
回到家了眼前都還有小寶那張含淚的臉,小孩子太純真的,想哭就可以哭。趙嚴伩搖了搖頭,又覺得自己負擔不起一個孩子的一生,他自己都過得一團糟了,所以就是幸好周運不會生。
今天買的菜多,他做了三菜一湯,飯做好了周運還沒回。他坐在客廳,怕打擾到周運索性就沒打電話,傳了短訊問周運什么時候回。
夏季傍晚最浪漫的就是火燒云,簇擁的云團被染上太陽的光芒,成片成片的散落在天邊一隅,絢爛奪目。
室內(nèi)還有橙光,趙嚴伩靜坐著,開了體育頻道百無聊賴的看,忽覺日子過的有些慢。
從絢爛橙光到清冷月光,趙嚴伩坐的腿有些麻,等周運的功夫他差點睡著,再看時間已經(jīng)過九點了,周運還沒回消息。該是等不到了,趙嚴伩起身,把飯菜留了一份,等周運加晚班餓了回來吃。
他起身上樓,洗漱完準備睡了,不知怎么想起周運那句’你沒等我’。
要不…等等他吧,不是周六,也想等他。
趙嚴伩又從被窩里下課樓,依舊是體育頻道,倚著沙發(fā)看,看會兒就要走神,周運還沒回來。
十二點一過,就是嶄新的一天了,趙嚴伩瞥了眼墻上的掛鐘,周運沒回家也沒回消息。都這么晚了,加班也要看時間的吧?難道是又出事了才這樣?
周運早上開車出門的,怕人出什么事,趙嚴伩開始給他打電話,一直到滴聲停住,電話掛斷,周運都沒接。可怕的念頭一出現(xiàn),就在腦海中揮之不去,趙嚴伩接著打第二個,第三個…他從沒給周運打過這么多通電話,整整四十六通,盡是無人接聽。
不能再打了,趙嚴伩坐在沙發(fā)上,聽著窗外偶爾掠過的風聲,夜先是暗,浮云遮月,風再一刮,后半夜倒明朗了。
深夜靜謐,靜到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趙嚴伩給自己卷了一支煙,莫合煙嗆,一股辛辣的味道刺激著他的感官,也調(diào)動著他那煩躁的思緒。
煙灰缸里散落的煙頭堆積如小山,趙嚴伩一抽就沒停,煙味繚繞,直到天明都沒散盡。
八點一刻,門被人推開,趙嚴伩循聲望去,是周運。周運一臉輕松的神態(tài),對上趙嚴伩冒紅血絲的眼睛一頓,皺了皺鼻頭道:“你抽煙了?”
趙嚴伩還在看他,周運生龍活虎的,什么事都沒有。好事,真是好事。呵。
“你身上臭死了。”周運走了兩步,刺鼻的煙味兒讓他停下腳步,不愿再往前。
“你一晚上沒回來,去哪了?”趙嚴伩嗓子沙啞,沉沉的目光猶如漆黑不見影的深海海底,定定看人的時候透著股煞氣,如有實質(zhì)般帶著壓迫,周運被他問住了。
才從文字的美妙世界中漫游出來,通宵達旦的快樂被趙嚴伩的質(zhì)問一掃而空。
又是這副沉默的樣子,趙嚴伩盯著他,語氣中充斥著無奈,認命般嘆氣道:“周運,你的手機是座機嗎?”你知道家里還有個人等了你一整晚嗎?
周運摸摸口袋,他把這茬給忘了。
“你知道我不愛看手機。”周運回他,手機對他而言不過是工具,不是非要帶在身邊離不開的,忘記了也正常。
趙嚴伩聞言抹了把臉,下巴上胡茬扎手,熬了一整晚人情緒都不穩(wěn)了,還在聽周運搪塞他。
“隨你,你愛看不看。”趙嚴伩跟他擦肩而過,突然間的疲憊讓他暫時不想看見周運。這么多年了,周運就從沒想過晚歸的時候跟他說一聲,他在周運這兒的存在感也不過每個約定好的周六上.床,再無其他了。
挫敗感連同躁郁讓他整個人鉆了牛角尖,一時不知道人這輩子活著是圖什么了。圖遇見一個周運這樣的人然后把自己氣個半死嗎?
趙嚴伩沒跟周運吵過架,那句愛看不看一撂下,周運怔住了。他后知后覺的掏出手機,通紅的未接來電蟄眼,劃開手機才看見趙嚴伩給他打了幾十通電話,信息也不停的往外蹦,他站在樓下一條一條的看。
什么時候回來?
飯好了(跟著張飯菜的照片)
加班了?
十二點了,路不好走,要不要我接你?
周運…我有點擔心,你要是看到,回我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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