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說人倒霉,喝口涼水都塞牙,雨才停,就又趕上霜降了,異常的天氣讓人措手不及,趙嚴伩的果園閉園了。
忒倒霉,趙嚴伩給鐵門落上鎖,離開之前深深地望了眼這片土地,情緒頗為復雜。
他沒直接回家,反而是去了菜市場,不單純是為了買菜,更是為了瞧一眼世間百態。
菜市場處在工區后頭的住宅區,這片樓房錯落,樓層不高,嘈雜的聲音穿透巷口,只身路過就沾染一身的煙火氣。各個檔口都徘徊的有人,越是這種地方,越能聽到討價還價的聲音,好像殺價不成功就虧了。
趙嚴伩蹲在入口處看在地上擺攤兒的大爺,白布上堆的青菜還沾著水珠,只有幾把,用細細的白線綁成一捆一捆的排著隊。賣不了多少錢的,趙嚴伩抽了塑料袋,把菜全裝了,問:“大爺,我都要了,多少錢?”
老頭也不上稱,油亮的秤桿就擱在他凳子旁,一聽說有人全要了,直接伸了個巴掌出來,中氣十足地說:“三十五!”
獅子大開口,趙嚴伩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不說掏錢,只是蹲著,從兜里掏了根煙,點上后抽了兩口,撣落的煙灰隨風飄去,身后的菜市場一片人聲鼎沸,他面前的街道寂靜的沒有幾個人走過。
老頭被他弄的有些摸不著頭腦,攤前的菜已經包起來了,不見給錢。跟前男人又高又壯,不惹這種人,老頭干脆也磕了磕煙袋,爽快道:“算你便宜點,十塊錢拿走吧。”
趙嚴伩還蹲著,煙抽盡又續上一根,沒頭沒腦道:“霜一降蘋果更貴了,好的能賣到十來塊一斤,不好的賤賣都沒人要。”
說到天氣,老頭接道:“還不是全球變暖鬧的,天氣都怪了,以往這個時候哪會霜降啊。”
“不好弄。”趙嚴伩仰頭看天,眸光都黯淡了,人一沒本事就要被柴米油鹽給絆住腳,天氣的變化讓他意識到這行的不穩定,想改行又不知道能做什么,輕易邁不開腳。
“有啥不好弄的,天變你也變。”老頭嘬了兩口煙,舒服的眼睛都瞇起來了,突然聽見街對口傳來一聲怒斥。
“爺!你咋又抽煙!”
趙嚴伩一愣,那頭站著的小孩兒細瘦,猛地看過去還覺得眼熟。
“哥!人生何處不相逢吶!”武一泉看見趙嚴伩,眼里盡是驚訝,大老板咋還親自買菜啊。
好一句人生何處不相逢,趙嚴伩提了提嘴角,想起來是誰了。吃他三明治那個小孩兒。
“哥,你咋在這?怪新鮮的,你別拉著我爺跟你一起抽煙,你跟著他學點好。”武一泉掐掉趙嚴伩的煙,擱鞋底碾了個稀碎。
眼瞅著老頭兒把煙桿放下了,趙嚴伩從兜里掏了十塊錢出來,提起了菜,再站起來的時候,渾身上下都是輕松的。“沒跟你爺不學好。”
武一泉巴巴地看著他,覺得莫名其妙,還是說道:“哥,你加我微信,下次有活還叫我。”
趙嚴伩好笑的想他可不敢用童工,不過還是加了武一泉的微信,回去的路上腦海里都盤旋著老頭那句天變你也變。是了,既然天變了,那他也得變。
他有煩心事,面上沒顯,也沒叫周運看出來。
武一泉偶爾會找他嘮嗑,趙嚴伩問他多大了,武一泉說十九,趙嚴伩不大信,武一泉還給他拍了身份證,真是十九。他比武一泉大了整整十歲。
這天正跟武一泉聊著,周運突然出現在他后頭,冷不丁發聲問:“聊什么呢?”
趙嚴伩從手機里抬頭,看周運的時候眼睛還在笑,懶洋洋地開口說:“沒什么,玩兒呢。”
周運被他笑的心一動,臉還僵著,想看他跟誰聊天,又不好意思問。
趙嚴伩以為周運只是隨口問一句,沒想到問完了人還不走,就站在他身后,隔著沙發,杵在那兒不動。他扭頭,仰起的視線對上周運的目光,黑亮瞳孔平靜地像深夜的湖面,寂然一片。誰也沒先開口,對視的久了,視線便黏膩了,周運先錯開眼,默不作聲的往后退了一步。
又不會吃人,趙嚴伩看著他往后退的動作,沒做聲。
周運喉頭滑動著,醞釀著嘴里要說的話,趙嚴伩最近話很少,以前常有的問候也沒了,趙嚴伩不說,只得他自己開口,“你之前不是約我看銀杏嗎?什么時候去。”
到把這茬給忘了,趙嚴伩放下手機,問:“你有時間了?”
周運點頭,有…吧。
“過來坐著說。”趙嚴伩叫他,周運跟他在家說話還要保持距離。
周運坐在沙發另一端,兩人之間隔著好幾個趙嚴伩,還是趙嚴伩看不下去,自己坐了過去,肩并肩腿碰腿的挨著。
“哪天有時間?”趙嚴伩問他。
周運不習慣跟他這么近的距離,還要往邊上挪,這一挪,半個身子都落了空,差點掉下去。趙嚴伩眼疾手快的撈過他的腰,把人帶到了自己懷里。
嵌進去了,周運在他懷里紅了耳朵,想爬起來,又被按了回去。
趙嚴伩使壞掐著他窄腰,圈緊了才故作不耐煩的問:“問你哪天有時間。”
周運在他懷里埋頭,甕聲甕氣地,“明天。”
“好。”趙嚴伩撒手,周運還在他懷里趴著,良久不見動作。
周運正在偷聽他有力的心跳聲,連趙嚴伩是什么時候撒手的都不知道。
“小周,你是準備住我身上了?”趙嚴伩搓他耳朵,捏著那紅的要滴血的耳垂來回揉搓。
周運燒紅了耳朵,一動就被他牽扯著,動彈不得。“趙嚴伩。”周運嗓子發緊,叫他名字的時候像在點名。
“哎。”趙嚴伩松開他,坐的端端正正的等他發話。
周運起身,頰邊緋紅一片,快步離去的背影像落荒而逃。
趙嚴伩盯著他背影直至消失不見,暗道周運面皮薄不經逗。
約好了隔天下午六點,趙嚴伩去之前刻意打理了頭發,額發被他一股腦的抓了上去,露出飽滿的額頭,濃眉沒了遮掩,朗星眸璀璨,眉宇間透著沒來由的氣勢。臨出發前換了好幾個外套,最終還是抓了件長風衣出門,長腿一邁,衣尾隨著擺動,颯颯作響。
他提前半個小時到的,街上已經漫步了不少人,過路人偶爾還會朝他看,趙嚴伩都沒理會。
街道已經鋪了一層薄薄的銀杏,放眼望去,整條街都被渲染的金黃一片,秋意正濃。
要六點了,趙嚴伩看手機,還不見周運的影子。應該是路上耽擱了,他數著時間,想如果二十分鐘以后周運還沒到,他就打個電話問問。
天色漸漸昏暗,深藍色從天邊拉開,地面燈火通明,金黃色變得暗黃。七點半,趙嚴伩給周運打電話,依舊無人接通。
他坐在街邊的椅子上,看著夜幕降臨,街上那些歡聲笑語的人身上都帶著一股溫暖的氣息,好像他們從未路過孤獨,只他一人,被孤獨活活綁架。
九點一刻,周運的手機關機了,趙嚴伩垂下頭,決定不等了。等不到的人,為什么還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