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合上的聲音很輕，牧光嘉卻聽得異常清晰。
他轉身時，目光不由自主落地在茶幾上的那個玻璃杯上。
杯壁上水珠正緩慢滑落，像極了今天拍戲時，順著司時太陽穴滾進衣領的那滴汗。
這個聯想讓他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像是要咽下某種無形的渴。
指尖抹過杯沿的水漬，冰涼的觸感讓他想起——
開拍第十三天，這已經是司時第六次借著對戲的名義出現在他房間。
每次都是拿著劃滿熒光筆的劇本，問些導演早就定好的細節。
今天的問題尤其蹩腳：“你覺得這里耿燁該不該笑？”
半個月的朝夕相處，他已經能辨認出司時所有的微表情。
思考時會無意識咬住下唇內側，說謊時右手小指會微微蜷曲，就像剛才問那個問題時一樣。
最要命的是那人每次離開前，總要假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在門口多停留三秒——那三秒里空氣總會變得粘稠，仿佛連時間都被拉長。
牧光嘉搖搖頭，拿起那個玻璃杯走向洗手臺。
水龍頭的水柱沖在杯底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盯著飛濺的水花，下午那場戲的畫面突然閃回腦海——
司時雙手捧著照片遞給他的樣子，虔誠得像在遞交什么珍寶，指節都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他的睫毛在頂燈下投出的陰影，隨呼吸輕輕顫動，還有那雙眼睛里流動的光，像是要把整個場景都浸染成暖色調。
冰涼的水花濺在手腕上，驚醒了他的思緒。
牧光嘉低頭看著襯衫袖口洇開的水痕，意識到自己站在這兒太久了。
他扯了張紙巾擦擦手，目光卻不自覺落在沙發上。
那個鵝黃色的靠枕還保持著微妙的凹陷，司時總喜歡把它墊在后腰，他說這樣對腰椎好。
現在那個弧度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就像每次喊“cut”之后，司時眼里那種專屬于角色的光彩總會先滯留兩秒，再慢慢褪去……
手機震動打斷了回憶。
經紀人發來的行程表顯示，第一階段拍攝還剩九天。
他劃掉通知，點開那個備注著【SS】的聊天窗口。
最后一條消息是今早司時轉發的場次變動通知，官方得連個表情都沒加。
但半個多小時前這人卻親自跑來他房間，就為問那個笑不笑的小問題。
鎖屏聲在寂靜中格外清脆。
當他把手機扔到床上時，發現自己的小指在微微發抖，這個發現讓他胸口發緊。
他拿起換洗衣物，走進浴室。
鏡子起霧前，牧光嘉看見自己嘴角那個陌生的弧度。
這太不像他了，那個在鏡頭前永遠游刃有余的影帝。
溫熱的水流中，牧光嘉抹了把臉上的水珠。
可當他想起今天司時在監視器里望向自己的眼神——那種介于徐晗和司時之間的、帶著溫度的目光，胸腔左側還是傳來一陣悸動。
水汽氤氳中，他仿佛又看見司時站在門口回望時，被走廊燈光勾勒出的側臉輪廓。
而走廊另一端，司時正用鋼筆在劇本上畫第五個圓圈。
墨水暈染了【徐晗靠近時】這幾個字，就像他下午被牧光嘉的氣息籠罩時，突然變得模糊的思緒。
腕間還殘留著對方手指的溫度，他鬼使神差地撫上那塊皮膚，突然意識到這已經是今天第三次重復這個動作。
窗外的樹影投在劇本上，將那些被反復描畫的臺詞切割成碎片。
攤開的紙頁停在明天要拍的那場戲——徐晗要把暗房鑰匙交給耿燁的那一幕。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劇本邊緣，那里有牧光嘉今天對戲時留下的鉛筆痕跡，淡淡的石墨印記像是某種隱秘的聯結。
--------------
九天后，第一階段的拍攝正式結束。
午后的陽光慵懶地穿過紗簾，在木地板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是散落的金箔。
司時將最后一件襯衫疊好放入行李箱，拉鏈閉合的聲音在靜謐的房間里格外清晰，仿佛為這段時光畫上一個休止符。
他拖著行李箱停在206房門前，滾輪在老舊木地板上碾出細小的咯吱聲。
抬手看表，金屬表盤反射出一道銳利的光——下午一點三十七分。
這個時間點卡得剛好，既不會顯得刻意，又足夠從容。
指節在門板上方懸停了一秒，最終落下。
敲門聲比預想的更沉，在空蕩的走廊里蕩出回音，像是叩在誰的心上。
門開得很快，像是早就等著這一刻。
牧光嘉仍穿著那件熟悉的灰色居家服，發梢還帶著沐浴后的濕意，水珠順著頸線滑落，在鎖骨處匯成一道細小的溪流。
“要走了？”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司時的行李箱上，唇角微微挑起一個熟悉的弧度。
陽光從他身后漫過來，為他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司時點頭，從外套內袋取出一個牛皮紙信封：“你落在我那兒的。”
里面是牧光嘉明天飛瑞肯時裝周要用的護照復印件。
牧光嘉伸手接過，指尖似有若無地蹭過他的掌心，像那天拍雨夜對手戲時，冰涼的雨水順著兩人交握的手滑落的觸感。
“謝了。”
他斜倚在門框上，領口歪斜出一個隨性的角度，“聽說你接了《暗晴》的客串？”
“嗯，明天拍攝。”
司時的視線短暫地掠過他鎖骨上的水痕，“正好填上空檔。”
走廊盡頭傳來推車滾動的聲音，道具組正在收拾最后的器材。
兩人默契地后退半步，在嘈雜聲中維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等雜音徹底消失后，牧光嘉忽然開口：“兩個月后見？”
他的聲音很輕，尾音微微上揚，像個心照不宣的暗號。
司時的喉結輕輕滾動：“嗯。”
這個音節在唇齒間打了個轉，最終化作一個簡短的承諾。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卻并不令人尷尬。
陽光在地板上緩慢移動，將他們的影子拉長又縮短。
“走了。”
司時攥緊行李箱拉桿，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別忘了......”
“知道，”牧光嘉打斷他，語氣里帶著熟悉的篤定，“納盛湖莊園的頂級圓豆，對吧？”
司時沒再說話，只是很輕地點頭，嘴角卻不受控制地揚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原來那些隨口一提的喜好，都被對方妥帖地收在了記憶里。
拐過走廊轉角時，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206的房門仍半開著，牧光嘉的身影被斜照的陽光拉得很長。
行李箱滾過民宿門口的木質臺階，發出沉悶的聲響。
司時摸出手機，指尖在桌面上停頓了一秒，最終只是劃開了相冊。
最新的一張照片里，牧光嘉在開機儀式的喧鬧中低頭看表，側臉被陽光鍍上一層淺金色的輪廓。
鏡頭后的他，將這個無人察覺的瞬間悄悄據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