蠡湖四面環山,寧炤只是從饒錦回口中知曉與仙門,實則連方位都不知道,湖水翻滾,那老匹夫已經追來,只能隨意挑一個方向扎進林中。
拖著重傷在密林中跋涉三日,衣服經枝椏剮蹭,已成一縷縷布條,好在錦囊尚可保存物品,晚月蓮依舊生機盎然。
林中行走不便,幾日未進食水,再加上靈氣沖撞,寧炤腳下不慎從陡坡滑倒,順著斜面翻滾而下,被一棵樹根擋住,徹底暈死過去。
手間鈴鐺的紅光漸暗是他閉眼前最后記憶。
好幾日不見林昭傳音,饒錦回未被解禁,整日只能待在云清峰,對那少年擔心不已,白虎奉命一步不落看著,想要偷跑也不能,但好在傳音鈴還在,防護結界未曾觸發。
又不見回應,饒錦回盤腿坐在院中秋千上,心里著急。
白虎甩著尾巴趴在院中,引來一道怨念側目。
背上鞭傷大好,那瓶藥膏涂抹后不僅減輕痛楚,連疤痕都盡數消除。
說來寧煬已經回來好幾日,竟是一面都未曾見到,饒錦回失望抿唇,百無聊賴地擺弄腰間穗子。
心里暗暗生氣,也不知長姐現下如何。
正神游,院落外傳來腳步,逐漸靠近,直到在門口停下。
饒錦回急忙站起,等著大門推開。
白虎半趴,也轉著腦袋盯著門口。
進門之人捧著大腹,在一人一虎目光中進門后安然坐下,引得饒錦回皺眉,白虎不喜歡這人,一身銅臭,干脆閉眼假寐。
“你來做什么?”
饒錦回失望,不耐地蹬蹬腳下,秋千蕩起。
“上次給師弟發信,并沒收到回復。”
楊飛笑嘻嘻說道。
饒錦回只覺這人有病,偷出仙門已被發現,連罰都領過了,承諾保密的人竟厚著臉皮來討要好處。
正要嘲諷時又靈光一閃,饒錦回轉轉眼珠。
“我還沒計較你告密,你還有臉來討晚月蓮?”
楊飛渾厚的嘴唇剛動,就被饒錦回打斷。
“你既承諾絕無第三人知曉,現如今我被罰,那定是師兄你在師伯面前告狀,你得賠我!”
“師弟,此次真不是師兄不守諾言,是這白虎蕓豆!”
被指認的白虎身軀一震,不可置信看向那胖子。
“門中誰人不知蕓豆總在師弟身邊,他一連三日跑到我不列峰偷吃丹藥,被師傅發現告到師伯面前,才害得你受罰。”
楊飛喋喋不休,繼續說道。
“我本與師傅求情,可他偷吃了一株幻花草,你也知曉此草來之不易,我是怎么都勸解不了。”
白虎急得站起身,對著楊飛大嘯一聲,胡須直立,虎瞳豎立,十足進攻姿態。
楊飛急忙退后幾步。
“師弟師弟,絕無虛言啊!你快、快拉走這白虎兄弟。”
饒錦回笑道:“誰讓你當面說他壞話,今日不挨上一嘴,定是出不了這庭院。”
語畢白虎彈射而起,直沖楊飛奔去,虎口大開,真是好生夸張。
楊飛急忙游走在不大的院落里,渾身肥肉抖動不停,遠看就像一顆大肉球。
白虎緊跟其后,一旦慢上一步,立馬虛啃一口,嚇得楊飛急忙加快腳步,幾個大圈轉下來,大汗淋漓,癱坐在地。
“不跑了不跑了,沒力氣了,師弟,你快收了白虎吧。”
白虎見楊飛真是跑不動,厭棄地打個響鼻,又臥回門檻,閉目養神。
“哼,說吧,到底為何事前來。”
饒錦回站起身整理衣物,顯然要出門。
“師弟勿急,此事關乎大師姐清譽,你且等我緩緩再細說。”
“你快先說。”
饒錦回聽到師姐二字,當即留步。
楊飛嘆口氣,拍拍灰塵走到桌邊,一本正經坐下才開口。
“師弟當日不在門內,不知留珠峰上發現魔族蹤跡。”
“與仙門修仙者眾多,且兩位師叔常在門中,怎么會有魔族入內?”
饒錦回不解。
“確實如此,門中兄弟皆是如此想法,因此都以為這魔氣是幾月前大師姐去幽州城尋找幻花草,與魔族中人接觸才沾染的,沒曾想門主發現師姐體內魔氣游走,責問下才得知大師姐似是與魔族私許承諾。”
后半句楊飛說得小聲,生怕被誰聽去。
“胡言亂語!”
饒錦回倏地站起,拍案怒道。
“我長姐修無情道心,定不會自毀前途!”
楊飛急忙按住饒錦回小臂。
“師弟!師弟!不可聲張!”
吐息幾下,饒錦回才按捺氣憤坐下。
“現下尚無定論,稍安勿躁。”
“門主還在閉關,是怎么知曉此事的?”
饒錦回思緒混亂,只能憑直覺提問。
楊飛見他冷靜不少,雖還是慌亂,但不至于失措。
“門主閉關時演算出即將有命定之徒出現,暫時出關與蒙師伯商議,哪知正好撞上大師姐。”
楊飛懊惱拍手。
“好在只有師伯幾人知曉,暫且封禁留珠峰,不是壞事。”
后一句是對饒錦回講的。
不是壞事?饒錦回心里發緊,長姐作為門內首席,自入門便是皎皎明月,同門無不敬佩,修無情道后更是突飛猛進,修為境界均是上乘,如若當真被扣上與魔族茍合的帽子,成仙之路便是毀了。
定要還長姐清白才是!那便…得去幽州城瞧瞧!
“小師弟,你看,師兄我冒風險告知你此事,是不是能討要些報酬?”
楊飛嘿嘿一笑,滿眼的打算。
“你想如何?”
“之前說的晚月蓮,就當我違約,如今我再要不算過分吧。”
楊飛攤開手,一副爽快商賈之相。
此刻沒什么心思與他閑聊,敷衍地回道:“過幾日給你拿來。”
“好,好,那我等師弟好消息,為兄還有事,先走一步。”
走至門口又回頭說道。
“對了師弟,今日蒙師伯解了你的禁閉。”
說完才踏出門檻。
庭中安靜,饒錦回思緒轉了一遍,站起開口。
“蕓豆你…”
“嗷嗚~~~”
當即被好大一聲嚎叫打斷,饒錦回苦下臉色來,眼眸含淚,大有你不答應便哭給你看的架勢。
白虎低低叫上幾聲,扭過臉去,饒錦回不依不饒跑到白虎頭前,緊盯虎眼。
正在人虎對峙時,有人叩門。
門口來人身姿挺拔,玉冠高束,錦衣華服,五官深刻凌厲充滿銳氣,周身氣質卻端容靜謐。
“師弟,傷可好些了。”
“寧師兄。”
饒錦回站起身,走到門口迎接,那人才跨過門檻走進院內。
“多謝師兄的藥膏,已經大好,師兄請放心。”
“前幾日不得空,沒來看你,今日帶了幾株花草賠罪。”
言畢四名侍從端著幾株赤葉綠花排成一隊,躬身等候號令。
“這是我在除妖途中遇到的異草,名叫沙杜森絨,可祛除魔息,蕩洗靈體,溫養體質。”
說完下頜微抬,幾人會意將其放在院中石桌上。
“我看它能凝神靜氣,放在房中也不錯。”
“多謝師兄。”
正愁著呢便有人送來祛除魔息的寶物,饒錦回毫不扭捏,直接收下。
“師姐之事,師傅自有定奪,錦回,你不可亂來。”
尤覺得不放心,寧煬提醒道。
饒錦回撇嘴,轉過身去小聲嘟囔。
“怎得都來勸我?”
“錦回,此事關系重大…”
寧煬話還沒講完,金鼠不知何時從其衣襟竄出,幾步跳到桌面,吱吱叫個不停。
沒幾聲便吵煩了饒錦回。
“再叫打掉你的牙!”
金鼠立馬閉嘴,幽怨看向寧煬,后者自然不為所動。
“過幾日我還有任務去做,此番耗時頗久,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寧煬站起身。
“有事傳令給我,不許逞能。”
話說得溫柔,卻讓饒錦回鼻中酸楚。
不得回應,寧煬也不多言,就要離開,走到門口猛然被抱住腰身。
“師兄,你自回了皇城,便再也沒帶我出去過了。”
語調中輕微哽咽,讓寧煬右手一抖,片刻后才覆到腰間手背上。
“錦回…”
寧煬心口發緊,承諾哽在喉間說不出口。
靜謐片刻,腰間手臂松開,饒錦回低聲道別。
“師兄一路小心。”
走出庭院,寧煬握住掌心,在手背處落下輕柔一吻,深深看著門口。
錦回,三年,再等我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