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作旁人,宋顯自然不能答應。
別提死的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六公主。
如今皇后病倒,皇帝急的下了重令要他速查。
他自己也是不敢把吃飯惦記在心上的,況且給嫌疑人吃呢。
可是看著李如月身子如此的單薄,他心再硬也于心不忍了。
“可以,不過你還是要先隨我去南園,事發的現場?!?/p>
他的目光深邃,盯著李如月,誓要將她帶到瑜寧淹死的池塘邊。
他要親眼看李如月的表情變化。
他那天才的直覺和敏銳,能夠讓他捕捉到常人難以捕捉的表情和情緒細節,這也就是為什么他能很容易先靠直覺找到兇手的原因。
而此刻的李如月也意識到,這個人還真不好應付。
她已算是使盡渾身解數,也算動搖了他幾回合了。
可他對自己要做的事情,異常堅定。
哪怕被一時蠱惑,也不會放棄。
于是她也懂了。
想這件事快點解決,就先要順著他。
大理寺的人已經對南園做了徹底的搜查,南園的每一個宮女、太監,都被進行了審訊,包括周邊當時負責巡查的侍衛,也都已經審完。
看到宋顯來,他最信任的手下郁鷹遞上一疊厚厚的筆錄,搖了搖頭。
宋顯沒怎么看,似乎也知道結果。
他徑直走進案發現場的廢棄院落,里面負責勘察的人見他來,轉身小跑上前,拱手問禮,看了一眼跟在宋顯身后的李如月,又詢問的看宋顯。
宋顯抬手:“說?!?/p>
那人再度拱手,回稟道:“稟報大人,我們已經對院子做過細致的盤查,沒有任何的私密通道,而且,如同宮里庭院的制式,這里鋪的都是石板路,沒有留下腳印?!?/p>
那人走到池塘邊,示意池塘周圍的一小圈沒石磚的泥地。
“這里也沒有六公主的腳印,沒有拖拽、廝打的痕跡,所以初步判斷,六公主是在這個小橋上往下觀望的時候,掉下去的?!?/p>
宋顯看著手下所指的那個小橋,若有所思,而后看向了身旁的李如月。
李如月盯著湖水發呆。
除了盯著湖水發呆,再無表情。
宋顯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
“在想什么?”
李如月回過神:“在想……被水淹死是種什么感覺。”
宋顯淡淡的回道:“很難受,如果落水的人很猝不及防,水會先被吸入鼻腔,鼻腔會傳來很濃烈的酸痛,然后當她下意識的想要大叫,水會進入口腔,涌進氣門,會猛烈的咳嗽、想要嘔吐,頭腦發脹、窒息,渾身開始刺痛……”
宋顯冷淡的描述著人淹死的過程和感受,敏銳的眼睛死死盯著李如月,想從她的臉上捕捉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隨著宋顯越來越詳盡的描述,李如月的心本能的跳快,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仿佛空氣被抽走,也同樣承受了那種窒息感的痛楚。
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些恐懼,退后了兩步。
但是,這很正常。
任何人聽了,都會害怕,都會是這種反應。
宋顯想看到的不是這個。
他想看到的是另一種害怕。
他最常從兇犯眼中能看到的那種慌張。
但是李如月眼中沒有。
事實上。
在被宋顯盯著的每一刻,李如月都頭皮發麻。
她的心已經快要跳出心臟。
她釋放出了一點點的恐懼,然后壓制住了所有的慌張。
她為什么能做到。
是因為在過去六年的時間中,掌控、壓制情緒這件事,她做的比吃飯睡覺還要多。
她幾乎把自己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和情緒的較量之上。
她不讓自己哭,不讓自己痛,不讓自己感到痛苦和沮喪。
這個天地之間有那么多的她無法掌控,那么至少這一點,她要掌控!
她就以這樣的決心,打了自己無數的耳光,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終于。
她學會了。
學會了冷酷。
學會了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
學會了把心臟當成一桿秤一樣,選擇性的釋放情緒,釋放多少,釋放出怎樣的情緒,都由她決定,也只能由她決定。
終于,連宋顯身旁的郁鷹也看不過了。
畢竟在他眼里,李如月只是一個瘦到讓人心疼的、發育不良的小姑娘。
何必呢?
他走過去擋在李如月身前:“大人,好了,何苦要這樣嚇唬大公主呢,她畢竟還只是個孩子?!?/p>
宋顯回過神,如夢初醒。
其實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努力。
他好像在努力想要證明李如月就是兇手。
這是為什么呢?
宋顯很快明白,即便他了解了李如月悲慘的生活,即便好幾次因為她那冷宮的母親而感到愧疚,但他的直覺,仍舊在緊緊的鎖定著這個外表看似無辜的小女孩。
這個直覺強烈到,他如同以往一樣不斷想要去印證。
因為在他的心底,仿佛已經認定了李如月就是害死六公主的人。
可是當他從那種直覺里抽過神來,看著眼前這個被他嚇到眼眶泛紅,瘦弱又無辜的女孩子時,他感到一種罪責。
他第一次的開始懷疑起自己。
更讓他沮喪的是,他一無所獲。
他沒有從李如月身上捕捉到什么有用的線索。
案發現場的排查也是一無所獲。
什么都沒有,沒有一點佐證。
一切都只能憑空想象。
他皺緊眉頭,抓住了最后一個可能性。
“昨天夜里,你在哪,有沒有人能給你作證你不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