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宋顯的師父也曾問過李如月的母后一個問題。
“你如何證明這東西不是你放的?”
這可真是一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最典型問題啊。
荒謬到可笑。
但是宋顯問的這個不荒謬。
很正常。
這是一個在殺人案中很尋常的證據要素——不在場證明。
但李如月無法自證。
她的身邊沒有人。
沒有人能夠為她證明。
李如月沒想過宋顯會是一塊這么難啃的骨頭。
他可真是拼了命的想要去印證她就是殺人兇手。
哪怕這條證據實在是很無情——他明明知道她無法自證。
可他還是這么說了。
他絲毫沒有因為得知她的凄慘生活而有心軟和諒解。
他公事公辦,咄咄逼人。
李如月的眸色一冷,唇角泛起一抹譏笑。
“宋大人還真是如同你的師父一樣,不遺余力的為父皇效忠,努力的去找些令人無法反駁的‘證據’,來為父皇鏟除他討厭的人啊。”
李如月的話讓宋顯的心陡然跳空了一下,他有些被這話激怒。
因為他最痛恨也最害怕被視作和他師父一樣。
他師父是個十足的走狗,為了皇帝的寵信無惡不作。
但他沒有。
他咬緊牙關,沒有發怒,只是死死盯著李如月。
“回答我。能,或不能。”
李如月淺然一笑:“如你所愿,宋大人,我不能,我無法證明自己不在場,但如果這就能成為罪證,那……你與你的師父確實沒有區別,枉我相信你,當真會還我公道。”
聽到那‘公道’二字,宋顯心里堵得慌。
他側過身,雙手背在身后,望著眼前的池塘。
“這當然不能成為定罪的絕對證據,但可以保留你的嫌疑。”
李如月靠近他,低聲道:“那你就要想想,你努力的把嫌疑扯在我身上,是不是因為,是父皇想讓你這么做,而你在無意識中,努力的在討好父皇。——像你師父一樣。”
李如月這番話將他徹底激怒了。
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把他和他那個禽獸不如的師父劃作同一陣營!
“李如月!”
他高聲喝出她的名字,連名帶姓,以作警告。
李如月冷笑,眼里滿是冰冷和失望:“我原以為你真有幾分志氣,可見不過也是權貴的腐臭,浪得虛名,道貌岸然,假仁義道德的走狗!不用查了,盡管把我帶到父皇面前,告訴他,是我害死了瑜寧!我也太天真了,居然會相信你……明明……你已經做過走狗,我居然還會相信你……”
李如月失望的大笑,言辭激烈。
其實這一切都是她慌亂的表現。
她越慌亂,越強勢。
可偏偏,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恰好切中了宋顯的痛點。
他最怕的,無非如是!
他的所有理性,在這一刻李如月毫不顧忌顏面的字句珠璣下,完全擊敗了。
他感受到了一種害怕,是因為,當初他確實做過走狗。
他目睹著一場冤假錯案的發生,卻什么都沒有說,也什么都沒有做。
他違背他所信仰的一切,辜負了對自己的要求。
他做過走狗。
他感受到了一種怕。
怕自己當真失去了血性,當真像他的師父一樣,在權貴之中待的久了,開始適應起了做這種走狗,作為李延的爪牙,把對皇帝的效忠當作了正義,開始無意識的作惡。
于是他懷疑了。
他為什么抓著李如月不放。
為什么明知道她無法自證,卻咄咄逼人的要她自證不在場。
其實,這一切原本沒有錯,都很正常,他只是如往常一樣的按照自己的直覺,抽絲剝繭的在擊潰兇犯的心理防線,尋找線索。
但是此刻他都忘了,他陷入了恐慌和自我懷疑。
他不再覺得那很正常。
而是懷疑起了自己的動機。
難道,他真的是因為李延的話而先入為主的,想要給這個女孩定罪嗎?
他不能。
他不能再錯一次。
“李如月……”
他逐漸冷靜,卻也不那么冷靜。
呼喚她名字的聲音,都有些嘶啞。
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阻攔,或者說,挽留她。
李如月其實緊張的要死了。
因為宋顯已經捕捉到一個完全可以弄死她的漏洞。
她無法自證不在場。
其實就這一個無法自證,李延就足夠弄死她了。
不管六公主是不是她殺的,只要李延認為是,李延生氣,李延想發泄,就足以用這個理由去弄死她。
她快要嚇死了。
可是沒想到,在她最慌亂至極的時刻,戳中了宋顯的軟肋。
聽到宋顯呼喚自己的名字,看到他因為一場激烈的心理爭斗而發白的臉色。
她恍然意識到,她好像……又能活了。
這一次,是又一次上天久違的眷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