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晏的思緒還在混沌之中,眼前的畫面卻如同湍急的河流,再次陡然轉變。
平日里充滿歡聲笑語的小院之中,哭聲裹挾著暮色滲進每道墻縫。晾曬衣物的麻繩垂落半截,隨風輕晃時掃過青磚上未干的淚痕,驚起幾只蜷縮的麻雀,撲棱棱撞翻了墻角的瓦罐。
林清沐仰面躺在臨時搭起的木板上,粗糲的木屑扎進后頸,與染血的碎發黏作一團。他青灰色的面容凹陷得可怕,右顴骨處裂開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凝結的血痂將原本俊朗的輪廓撕扯得扭曲變形。
喉結處有道暗紅勒痕,隨著夜風輕顫,似是還在徒勞地吞吐最后一絲氣息。那雙曾握著書卷的手,此刻五指大張地垂在木板邊緣,指甲縫里嵌滿干涸的泥垢與血漬,掌心還攥著半枚破碎的玉佩。
李香蓮癱坐在兩步開外,粗布裙裾浸在石臼潑灑的淘米水里。她渾身止不住地發抖,先前攥著的粗陶碗碎成幾瓣,鋒利的瓷片劃破掌心也渾然不覺。
顫抖的指尖懸在兒子冰涼的額頭上方,卻始終不敢落下,像是怕驚動了那具殘破軀體里即將消散的魂魄。突然,她喉間發出一聲凄厲的嗚咽,猛地向前撲去,卻被鄰人死死拽住,指甲在青石板上抓出五道長長的血痕。
范大夫佝僂著背,枯瘦的手指捏著沾滿血污的白布,反復擦拭銀針卻總也擦不干凈。他渾濁的老眼盯著林清沐扭曲的腳踝 —— 那處骨頭刺破皮肉,白森森的斷口還在滲出黑血,“肋骨斷了七根,” 他嗓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竹筒,“心口這道貫穿傷...... 怕是見著了閻王才肯罷休。”
暮色愈深,堂屋漏出的昏黃燭光被哭聲揉碎。晾衣繩上半干的藍布衫突然無風自動,恍惚間像是林清沐穿著長衫,背著書簍穿過竹影斑駁的小院,清朗的讀書聲還在梁柱間回蕩。
哭聲仿若潮水,一波接著一波,肆意翻涌。院子中央,一塊粗糙的木板靜靜擱置,林清沐直挺挺地躺在上面。
他的面容,猶如被命運之手肆意揉捏的黏土,慘不忍睹。原本明亮有神的雙眸,此刻空洞地睜著,毫無光彩,仿佛靈魂早已飄向了不知名的遠方。
嘴唇微微張開,似是臨終前還有著無盡的不甘與遺憾,卻再也無法道出半分。臉頰上,一道道血痕交錯縱橫,干涸的血跡宛如丑陋的蚯蚓,爬滿了他年輕的面龐。
李香蓮癱坐在冰冷的地面,整個人仿佛被抽去了脊梁,沒了支撐的力氣。她兩眼直勾勾地望著林清沐,眼神中滿是絕望與悲慟。
那伸出的手,在空中微微顫抖,似是想要觸碰兒子,卻又被滿心的恐懼與悲痛阻攔,終究不敢落下。范大夫站在一旁,神色凝重,聲音低沉地說道:“他這一身,沒一處完好的地方,骨頭都碎了好些。”
大好年華的林清沐,就這么沒了。院子里的每個人,都沉浸在這巨大的哀傷之中。
蹲在角落的女孩,眼神呆滯,仿佛失去了焦距,只是木然地看著木板上的人。她手中原本握著的樹枝,不知何時已悄然丟在一旁,仿佛此刻世間的一切,都與她并無關聯。
可誰能想到,這僅僅只是林家悲劇的開端,亦是南溪這片土地悲劇的起始。
畫面再次轉動,林清晏還沒來得及消化林清沐的離世,只是一個恍惚間,小院里已然掛滿了白幡。
林清音自裁了。緊接著,林老爺子也在這接二連三的打擊下,撒手人寰。林祁陽和李香蓮,在短短時間內,仿佛被歲月抽干了生機,滿頭青絲化作白發。
身邊,眼神呆滯的女孩已經長成少女,這次,她的以往毫無波瀾的眼神里多了一絲哀痛。
平靜并未持續太久,很快,時光扭轉,畫面再次發生變化,戰火紛飛,硝煙彌漫。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很快在這亂世中,林祁陽和李香蓮也相繼慘死。
很巧的是,最后,獨留那癡女,獨活于世。
她就那么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支離破碎,自己的國也在戰火中滿目瘡痍。
畫面最終定格,少女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地站在一片廢墟之中,周圍是斷壁殘垣,滿目蒼夷。
她空洞地望著前方,似是靈魂早已隨著家與國的毀滅,一同消逝在了這片荒蕪之中。
但仍然能感受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的無力和痛苦。
林清晏猛地回過神,只覺臉上一片冰涼,伸手一摸,滿手都是淚水。“怎么會這樣……”她嘴唇輕顫,喃喃自語,聲音小得如同風中殘燭,滿心的難過像潮水般洶涌而來。
這一幕幕,本應虛幻遙遠,可此時卻如千斤巨石般壓在她心頭。
眼前的一切,明明就與她毫無關聯,可那種揪心的痛感卻如此真切。
“老頭,那個女孩,她……”她對著空蕩蕩的四周大聲喊道,聲音顫抖,既飽含著難過,又摻雜著莫名的愧疚。
虛空之中,一個略顯滄桑的聲音悠悠響起:“是的,那就是你。”說話的正是林老頭。
“可是我明明在二十一世紀,那怎么可能是我?”林清晏無法相信這般荒謬的事。
林清晏呆立當場,大腦一片空白,一時之間,根本無法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隨后問道:“這就是我回去后要面對的世界嗎?” 語氣中,已然多了幾分堅定。
此刻的林清晏,早已不是那個只關心自己命運的懵懂少女。在目睹了這個世界的林氏悲劇、蒼生苦難后,在看到那個獨活于世的呆滯女孩后,她想做點什么,改變他們的命運。
而虛空中的林老頭正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他微微點頭,眼中既有對林清晏的心疼,又滿是欣慰。
其實,他早就料到了這一幕的發生。
這就是他們算出來的南溪未來的慘狀,而這一切都需要林清晏的回歸。否則,一切只會如同陷入無盡的泥沼,反復循環,永無出頭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