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朝南的小屋雖不大,卻被李香蓮收拾得格外溫馨。靠窗擺著張不大的木床,鋪著新漿洗過的藍布床單,兩個繡著荷花的枕頭并排放著。
到了房門口,她忽然蹲下身子,將兩個女兒都攬入懷中。
"小晏兒,要不今晚還是跟娘睡吧?"李香蓮撫摸著幼女柔軟的發絲,聲音里帶著幾分遲疑。
懷中的小清晏立刻扭動著身子抗議:"不要嘛,我要和阿姐睡!"她撒嬌地摟住母親的脖子,小臉在李香蓮肩頭蹭來蹭去。
站在一旁的清音已經利落地上床,聞言轉過身來。十一歲的小姑娘學著大人的樣子拍拍胸脯:"娘親放心,我會照顧好妹妹的。"月光照在她稚嫩卻認真的臉龐上,隱約可見幾分與母親相似的秀氣輪廓。
李香蓮心頭一暖,將大女兒也摟過來。兩個溫熱的小身子依偎在她懷里,散發著淡淡的皂角清香。
她深吸一口氣,將這份溫暖深深記在心里。"好孩子..."聲音有些哽咽,她急忙掩飾道:"那要蓋好被子,夜里涼。"
安頓好兩個孩子躺下,李香蓮仔細地為她們掖好被角。
油燈被吹滅的瞬間,月光立刻充盈了整個房間。李香蓮站在門口,望著床上兩個小小的身影,遲遲舍不得關門。
直到聽見小清音輕柔的哼唱聲,她才輕輕帶上房門。木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回到主屋,林祁陽已經鋪好了被褥。見妻子眼眶微紅,了然地遞過一杯溫水。"孩子們總要長大的。"他粗糙的大手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肩。
李香蓮點點頭,吹滅了最后一盞油燈。黑暗中,她仍豎著耳朵聽著廂房的動靜,直到確認那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這才安心躺下。
窗外,一輪明月靜靜懸在棗樹樹梢。偶爾傳來幾聲犬吠,更顯得夜色的寧靜。李香蓮望著窗欞間漏下的月光,想起方才兩個女兒依偎在懷中的溫度,嘴角不自覺揚起溫柔的弧度。
與此同時,繁華的南溪都城內,月光將江面染成流動的銀綢,百艘朱漆畫舫首尾相接,船頭銜著龍形鎏金燈,船尾懸著鮫綃燈籠,在粼粼波光里投下千萬點碎金。
雕花欄桿間垂落的流蘇隨風輕晃,與江對岸夜市的五色旗幡遙相呼應,恍若星河墜入人間。
最氣派的 “攬月閣” 船艙內,十二扇云母屏風半掩著鎏金博山爐,裊裊青煙中,身著織錦襦裙的歌姬正懷抱曲項琵琶,指尖撥弄間迸出珠落玉盤的清音。
榻上賓客們廣袖翻飛,有人用象牙箸夾起薄如蟬翼的鰣魚片,蘸著青芥醬輕咬,雪白魚肉在唇齒間化開時,不禁撫掌贊嘆;有人執起夜光琉璃盞,琥珀色的桂花釀倒映著窗外柳影,仰頭飲盡時,酒液順著下頜滴落在鮫綃衣襟上。
船舷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嚷,五艘競渡小船破浪而來,船頭壯漢赤膊擂鼓,船尾艄公正奮力搖櫓,船身兩側的水手齊聲喊著號子。
岸邊酒肆的食客們紛紛涌到欄桿邊,將銅板雨點般拋入江中,歡呼聲驚起蘆葦叢中棲息的白鷺,撲棱棱掠過燈火通明的畫舫,翅膀尖兒掃過江面,蕩開層層漣漪。
主街上矗立的將軍府,朱漆大門仿若凝固的晚霞,歷經歲月沖刷仍透著灼目威嚴。兩扇門板足有兩人高,鎏金獸首銜環在日光下折射出冷冽光暈,似在無聲訴說著主人位極人臣的尊榮。
門前漢白玉臺階足有九級,兩側蹲坐著昂首怒目的石獅子,鬃毛卷曲處雕刻著云雷紋,爪下未按幼獅,卻踩著象征權柄的銅鉞。
臺階盡頭的門楣上,二十四孝浮雕與祥云紋交相輝映,正中懸著御賜匾額,邊緣鑲嵌的東珠在暮色里泛著幽幽冷光。
大門緊閉的將軍府將都城里的鶯歌燕舞摒棄在外。
垂花門內,紫藤架下的石桌上擺著幾碟簡單的飯菜,時懷瑾用銀箸夾起一筷青菜,還未送入口中,就聽到前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仿佛悶雷滾過青石板。
檐角銅鈴叮咚未絕,老武已穿過三重回廊。他束發的玄綢紋絲未亂,藏青官靴踏過青磚悄無聲息,唯有袖擺掠起的勁風帶來幾分涼意。
剛至垂花門,他用袖口快速拭去額角薄汗,這才整了整歪斜的玉帶,疾步跨入月洞門:“老爺!二皇子信物來使求見,說事關重大!”話音未落,腰間玉佩輕晃間已穩穩立在階前。
時懷瑾將手中的銀箸 放在青花瓷盤上。他下意識地看向坐在對面的時懷旭,只見弟弟也擱下碗筷,充滿疑惑。
“快請!”時懷瑾站起身,袍角輕輕撫摸石桌的眼角。
他轉身握住夫人的手:“夫人,你帶孩子們吃著,我和二弟去去就來。”
時懷瑾和時懷旭大步流星地穿過九曲回廊,靴底踏在青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前廳的銅鶴香爐中,檀香燃到了盡頭,灰燼簌簌落在青磚上。
片刻后,管家領著一個黑衣男子疾步而入。
那人面色冷峻,眼神如鷹隼般銳利,抱拳行禮:“兩位將軍,小的是二皇子的暗衛麟一,這是我家爺讓我帶給二位將軍的信。”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用火漆封印的牛皮信封,雙手恭敬地遞出。
老武接過信封,雙手呈給時懷瑾。時懷瑾垂眸輕頷首,骨節分明的手指優雅接過。他指尖輕拂過火漆封印,薄唇微抿間,封蠟便如碎玉般簌簌滑落,整個動作行云流水,仿佛不過是撣落了衣上的塵埃。
看完信上內容的瞬間,他的瞳孔猛地收縮,臉上血色盡失,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你家主人信中說的可真?”他踉蹌著扶住桌案,聲音嘶啞得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
麟一微微低頭,語氣沉穩卻暗藏鋒芒:“我家爺得知消息時,夜漏已過三更。事態緊急,還望兩位將軍早做決斷。若需要,我家主人愿助兩位將軍離開都城。”
時懷瑾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時懷旭臉上,眼中滿是詢問。時懷旭攥緊腰間的劍柄,指節泛白,聲音帶著顫抖:“大哥,寧可信其有啊!我們不能拿整個時家冒險!”
“我時家世代忠良,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怎能當那臨陣脫逃的懦夫!”時懷瑾猛地轉身,青銅鏡映出他漲紅的臉龐和燃燒著怒火的雙眼。
時懷旭急得眼眶發紅,沖上前抓住兄長的肩膀,用力搖晃:“大哥!難道忠良就要白白送死嗎?”
麟一輕嘆一聲,上前半步:“二位將軍,我家主人早料到您會這么說。他讓我轉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時大將軍鎮守北疆多年,剛正不阿,樹敵無數,一旦身陷囹圄,便是插翅難飛。如今的時家在某些人眼中,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
“大哥!” 時懷旭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雙手緊緊抱住兄長的腿,淚水奪眶而出,“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時家血脈考慮啊!”
時懷瑾眼眶泛紅,伸手想要拉起弟弟,卻被時懷旭固執地甩開,“大哥,時家總得有人活下去,為時家報仇!你還要照顧嫂子和孩子們!”
時懷瑾的喉結上下滾動,沉默良久,終于開口:“老武,去把府里的人都召集到前院。”
老武領命而去,腳步聲漸漸消失在長廊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