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懷瑾的手掌重重按在弟弟肩頭,玄鐵護腕硌得時懷旭生疼。“聽著,他們要的是我。”
他喉結劇烈滾動,指腹摩挲著弟弟肩頭的軟甲,那上面還留著北疆戰場上未洗凈的血漬,“你留下不過多添一條冤魂,所以 ——”
話音突然發澀,時懷瑾別過臉去,望著回廊外搖曳的燈籠,“懷旭,時家交給你了。”
時懷旭猛地抓住兄長手腕,鎧甲縫隙里滲出的血珠滴落在青磚上,暈開暗紅色的花。“大哥!從小就是你把我養大,當年也是你背著我殺出重圍,如今你要我茍且偷生……”
少年將軍的聲音突然哽咽,指節死死扣住兄長的衣擺,“懷旭怎能丟下大哥你!”
時懷瑾俯身拽起弟弟,指尖顫抖著撫過那張與自己七分相似的面容。曾經那個跟在馬后奔跑的幼弟,如今已能獨當一面,可此刻泛紅的眼眶仍像兒時受了委屈。“還記得父親臨終前的話嗎?”
他聲音沙啞,“時家男兒,當以家國為重。”說著,將腰間刻著 “鎮北” 二字的玄鐵令牌塞進弟弟掌心,冰涼的觸感讓時懷旭渾身一震。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時懷瑾猛地將弟弟摟進懷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對方嵌進自己骨血。“活下去。”
他在弟弟耳畔低語,溫熱的氣息混著血腥氣,“帶著云諫他們去蒼梧山,那里有我們的舊部。若是……”
喉間涌上鐵銹味,他硬生生咽下去,“若是我回不來,替我看好南溪的月亮。”
時懷旭死死咬住下唇,嘗到鐵銹味才驚覺咬破了皮。他反手抱住兄長,鎧甲相撞發出清脆聲響,“大哥,我一定護好嫂子和侄子們。”滾燙的淚水砸在時懷瑾肩頭,洇開深色痕跡。
時府前院,眾人圍聚在一起,氣氛凝重得讓人喘不過氣。院子里站著的,除了幾個貼身丫鬟小廝,大多是兩鬢斑白的老兵。
他們有的拄著拐杖,有的空著袖管,卻都挺直了脊梁,宛如戰場上屹立不倒的軍旗。
“各位,我時家有難了!” 時懷瑾站在臺階上,聲音低沉卻字字千鈞,“這是滅頂之災,我時懷瑾絕不獨活,但我不想連累各位。想走的,現在就走,今日之事,爛在肚子里。為了各位,也為了我時家的孩子。我打算把他們送走。”
人群中頓時響起一陣竊竊私語。
一個獨臂老頭拄著棗木拐杖,顫顫巍巍地往前走了幾步,渾濁的眼中閃著淚光:“將軍,我這條命是您從死人堆里撿回來的。要死,我也要死在您身邊!”
“我們也不走!時家軍沒有孬種!”此起彼伏的吶喊聲在院子里回蕩,震得屋檐下的銅鈴嗡嗡作響。
時懷瑾抬手示意眾人安靜,目光掃過每一張熟悉的面孔:“這次的禍事,九死一生。各位再好好想想,要走,現在還來得及。”
前院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風吹過竹林的沙沙聲。老武抹了把臉上的淚水,聲音哽咽:“時將軍,別磨蹭了,再晚就來不及了!”
“老武,按計劃安排吧。” 時懷瑾轉頭看向匆匆趕來的時懷旭,“后院安排妥當了?”
“都安排好了。” 時懷旭猶豫了一下,“只是嫂子不肯走。”
話音剛落,月洞門處傳來沉穩卻急促的腳步聲,時夫人廣袖輕揚,身姿如松地疾步而入。雖發髻微亂,烏木簪子斜斜別著,可眉眼間依舊帶著經年累月沉淀的威嚴。她眼角淚痕未干,卻努力克制著情緒,面上只余凝重與決絕。
“老爺,我不走。” 她跨步上前,素手穩穩搭在丈夫衣袖上,指尖卻因用力泛白,“稚子托付二弟,我自是放心。但留你一人涉險,我怎能心安?你我夫妻攜手半生,同掌虎符、共御外敵,如今更要并肩迷惑敵軍,為孩子們爭取生機。”
時懷瑾再也繃不住,顧不上旁人目光,長臂一攬將夫人緊緊擁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發頂,聲音微顫:“胡鬧......” 掌心下,夫人背脊挺直,卻微微發顫,泄露了內心的驚惶與堅定。
片刻后,他松開手,紅著眼眶看向老武:“老武,各家會武功的孩子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 老武抹了把臉,挺直腰板,“這些孩子們身手不錯,定能護著少爺小姐平安離開。我們這些老家伙,就守在這里,能拖一時是一時!”
這時,時云諫和時云睆擠開人群,跑到父母面前。十三歲的時云諫腰間佩著一把短劍,臉上還帶著稚氣,卻努力做出大人的模樣:“父親,我和姐姐留下陪你們!時家男兒,怎能貪生怕死!”
“糊涂!”時懷瑾抬手想要打下去,卻在半空中停住,重重地嘆了口氣,“你們好好活著,才是對時家最大的孝順。云諫,你是男子漢,一定要護好姐姐。時家的未來,就靠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