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底秘洞,歲月無聲流淌。
外界的風雨變幻,似乎都與這片與世隔絕之地無關。
只有洞頂鐘乳石上滴落的水珠,單調而執著地敲打著地面,記錄著時光的消逝。
石洞內,燃著一小堆篝火,跳動的火焰驅散了溶洞的陰冷潮濕,也映照著兩道相依的身影。
顧昭明盤膝坐在一塊光滑的石板上,雙目緊閉,呼吸悠長。
他胸膛微微起伏,每一次吐納,都仿佛引動著周圍空氣中那微弱而純粹的生機。
那株株碧綠的龍涎草已被蘇清微精心熬制成墨綠色的藥膏,此刻正敷在他左肩和后背的傷口上。
清涼的藥力絲絲縷縷滲入肌膚,滋養著受損的經絡和骨骼。
不過短短數日,原本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已經開始愈合,新生的嫩肉泛著健康的粉色。
內腑的震蕩也在龍涎草溫和而強大的藥力下逐漸平復。
他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比起剛墜崖時的瀕死狀態,已是天壤之別。
蘇清微則坐在一旁,借著火光,仔細地整理著她的藥囊。
這幾日,她并未閑著。
在確認溶洞周邊暫時安全后,她便開始探索這片崖底的小天地。
崖底生態獨特,或許是常年受地脈靈氣滋養,生長著許多外界罕見的藥草和毒物。
她小心翼翼地采集著,如獲至寶。
一些是療傷圣品,可以補充他們匱乏的藥物儲備。
一些則是劇毒之物,經過她的巧手炮制,便能成為日后對敵的殺手锏。
她的動作專注而細致,纖長的手指靈活地分揀、研磨、調配。
火光跳躍在她清麗的側臉上,投下柔和的光暈,那雙明亮的眸子里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逃亡并未磨滅她對醫道的癡迷,反而讓她的技藝在生死邊緣得到了更殘酷也更有效的錘煉。
顧昭明緩緩睜開眼睛,吐出一口帶著淡淡腥氣的濁氣。
傷勢的快速恢復,讓他重新感受到了力量回歸的踏實感。
他沒有立刻起身,而是將那卷泛黃的《定軍槍訣》殘篇攤開在膝上。
這幾日,只要傷勢稍緩,他便會沉浸在這部顧家絕學之中。
槍訣的開篇,并非直接講述招式,而是闡述了一種“勢”。
一種源自沙場,融于軍魂,以槍為引,定軍破陣的煌煌大勢!
“槍者,百兵之王,非刀劍之利,非斧鉞之猛,在其勢也。”
“勢起,則如山崩,無可阻擋;勢落,則如磐石,不可撼動。”
“持槍者,當心懷定軍之志,胸藏破陣之勇,以我之勢,奪敵之魄!”
寥寥數語,便勾勒出一種金戈鐵馬、氣吞山河的磅礴意境。
顧昭明凝神閱讀,將每一個字都深深烙印在腦海中。
他回憶起父親當年在演武場上練槍的景象。
那時他年幼,只覺得父親的槍法沉穩有力,卻并未領悟其中真意。
如今想來,父親每一次出槍,都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嚴和氣勢,仿佛身后跟隨著千軍萬馬,能定鼎乾坤!
這,便是《定軍槍訣》的“勢”!
殘篇中記載的基礎槍招,看似簡單——刺、挑、掃、撥、崩、點、劈、纏。
卻暗合軍陣攻防變化之理。
每一招都講究力從地起,腰馬合一,氣貫槍尖。
不僅要求精準狠辣,更要求出槍時機與氣勢的完美結合。
與他之前為求生存而磨練出的靈巧詭變的槍法路數,截然不同。
卻又隱隱相合,仿佛殊途同歸。
顧昭明嘗試著按照槍訣記載的內力搬運路線,引導體內漸漸恢復的內力流轉。
初始有些生澀滯礙,如同溪流遇到了礁石。
但他心志堅定,一遍遍嘗試,一次次沖擊。
龍涎草的藥力似乎也起到了某種催化作用,溫養著他的經脈,讓內力的流動越來越順暢。
漸漸地,他感覺到丹田內的那股氣流,比之前更加凝練、更加厚重!
仿佛百煉精鋼,去蕪存菁!
他拿起靠在身旁的破陣子槍,緩緩站起身。
傷勢未愈,他不便進行大幅度的動作,只能在有限的空間內,演練最基礎的幾個招式。
“刺。”
他低喝一聲,手腕微抖,槍尖如毒蛇出洞,瞬間前刺!
沒有絢爛的光影,沒有驚人的破空聲。
只有一種純粹的、凝聚到極致的穿透力!
槍尖前方的空氣似乎都被壓縮,發出一聲沉悶的爆音!
石壁上留下一個淺淺的白點。
這威力,比他之前全力一刺,強了不止一籌!
“掃。”
槍身橫擺,劃出一道簡潔而有力的弧線。
帶起的勁風刮過地面,卷起一層灰塵。
他能感覺到,這一掃之中蘊含的力量,足以輕易將數名壯漢攔腰掃斷!
他一招一式地演練著,神情專注,物我兩忘。
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滑落,但他毫不在意。
沉浸在武學世界中的他,暫時忘卻了仇恨,忘卻了逃亡,只有對力量的渴望和對槍道的探求。
蘇清微放下手中的藥材,靜靜地看著他。
她不懂槍法,更不懂什么軍陣之勢。
但她能看到,顧昭明此刻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專注而強大的氣場。
那種從絕境中汲取力量,向死而生的堅韌。
讓她心安,也讓她心疼。
“昭明,你慢點。”她忍不住輕聲提醒。
“你的傷還沒好利索,別太勉強。”
顧昭明收槍而立,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
他轉過頭,對蘇清微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放心,我有分寸。”
他走到蘇清微身邊坐下,拿起一塊布巾擦汗。
“這槍訣……博大精深。”他感嘆道。
“里面提到的幾處內力運轉關竅,與我之前所學頗有不同,有些地方我總是感覺氣血不暢。”
他指著槍訣冊子上某處關于“氣沖膻中,力達槍尖”的注解,皺眉道。
蘇清微湊過來看了看。
她雖然不懂武功,但對人體經絡穴位卻了如指掌。
“膻中穴位于兩乳之間,是宗氣匯聚之所。”她纖細的手指輕輕點在顧昭明胸口示意。
“槍訣上說氣沖膻中,或許并非指內力強行沖擊,而是要引導內力在此處與宗氣相合,再沿手臂經絡傳導至槍尖?”
她又指了指冊子上另一處關于“足少陽經發力”的圖示。
“足少陽膽經,起于眼角,循行于頭側、軀干側面、下肢外側。這里說要借助膽經發力,可能需要配合特定的步伐和擰腰轉胯的動作,才能將全身的力量擰成一股繩,通過脊柱傳導至手臂。”
顧昭明聽得連連點頭,眼中閃過恍然之色。
蘇清微從醫家角度的解讀,如同撥云見日,讓他對槍訣中一些晦澀之處豁然開朗!
“清微,你真是我的寶貝。”他由衷地贊嘆道。
有她相助,他領悟槍訣的速度,定能事半功倍!
蘇清微被他夸得俏臉微紅,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就會說好聽的。”
她低下頭,繼續整理藥材,嘴角卻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便在這崖底秘洞中,過上了一段難得的平靜時光。
顧昭明每日除了療傷,便是潛心修煉《定軍槍訣》。
蘇清微則研究崖底的草藥毒物,煉制各種藥劑,偶爾為顧昭明講解經絡穴位,輔助他理解功法。
兩人相處的時光靜謐而溫馨。
沒有追兵的威脅,沒有外界的紛擾。
只有篝火跳動的光影,洞頂滴落的水聲,以及彼此默契的陪伴。
他們很少說話,但一個眼神,一個細微的動作,便能明白對方的心意。
二十年的相濡以沫,早已讓他們的靈魂緊密相連。
隨著傷勢的痊愈和對槍訣理解的加深,顧昭明的實力也在穩步提升。
他丹田內的內力越來越凝練、渾厚,運轉之間隱隱有風雷之聲。
槍法也日漸精純,基礎招式已經運用自如,并且開始嘗試領悟殘篇中記載的幾式威力更強的殺招雛形。
終于,在又一次內力周天運轉圓滿之后。
他感覺到體內仿佛有什么東西破碎開來!
一股遠比之前更加強大的氣息從他身上勃發而出!
瓶頸,破了!
觀瀾境,小成!
顧昭明猛地睜開眼睛,眼中精光一閃而逝!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對身體和內力的掌控力,都提升了一個臺階!
力量、速度、反應,全面增強!
若是此刻再遇上張橫那樣的對手,他有把握在十招之內,將其擊敗!
“恭喜你,昭明。”蘇清微的聲音帶著真切的喜悅。
她一直在一旁默默守護,第一時間便察覺到了顧昭明的突破。
顧昭明感受著體內澎湃的力量,卻沒有太多欣喜,反而眉頭微皺。
“這里的地脈靈氣雖然有助于療傷,但對武道修煉的助益,似乎有限。”
他站起身,走到洞口,望向外面幽深寂靜的溶洞。
“而且,我們帶來的干糧快吃完了,這里的野果也有限。”
“我們不能一直待在這里。”
實力提升固然可喜,但沒有實戰的檢驗,終究是空中樓閣。
而且,血海深仇未報,他不能在這里耽擱太久。
“嗯。”蘇清微表示贊同。
“你的傷勢已經基本痊愈,我也采集煉制了足夠的藥物和毒粉。”
“是時候該離開了。”
她走到顧昭明身邊,與他并肩而立。
“接下來,去哪里?”她輕聲問道。
顧昭明沉默片刻,目光望向溶洞深處那不知通往何方的黑暗。
“先找到出去的路再說。”
他握緊了手中的破陣子槍,槍身上仿佛也躍動著渴望戰斗的火焰。
“然后,去一個……能讓我們變得更強,也能離仇人更近的地方!”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
短暫的蟄伏,是為了更強的爆發。
龍潛于淵,終有攪動風云,傾天覆地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