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
黃少杰磨磨蹭蹭地走了進來,臉上還帶著未散的酒意和一絲被強行打斷玩樂的不耐。
他身上隱約散發著濃郁的脂粉香氣,還夾雜著一絲地牢特有的、令人不適的霉味和血腥氣。
他看到端坐在太師椅上、面沉如水的父親,心中本能地一突,臉上的輕佻之色收斂了幾分,但站姿依舊有些歪斜,顯得吊兒郎當。
“爹,您找我?”他懶洋洋地開口,聲音帶著幾分含糊不清。
黃天雄抬起眼皮,銳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上下打量著自己這個唯一的兒子。
看到他這副被酒色掏空、毫無正形的模樣,黃天雄心中那股早已壓抑的怒火,騰地一下就躥了上來!
他猛地一拍面前的黃花梨木桌面!
嘭!!
沉悶的炸裂聲在寂靜的書房內回蕩!
足有四五本書壘起來那么厚的黃花梨木桌,應聲爆裂,四散的木屑在書房內飛舞如沙暴!
“混賬東西!你看看你現在像個什么樣子?!”黃天雄厲聲喝道,聲音如同炸雷!
“一身的騷狐貍味!還有這股腌臜氣!你什么時候才能正經點?!”
黃少杰被父親這突如其來的雷霆之怒嚇了一跳,身體下意識地縮了縮,酒意也醒了大半。
他沒想到父親會發這么大的火。
“爹…我…我沒去哪…”他眼神閃爍,試圖狡辯。
“就是…就是在自己院里喝了點酒…”
“喝酒?!”黃天雄怒極反笑,猛地站起身,走到黃少杰面前,指著他的鼻子罵道:
“你當老子是瞎子還是聾子?!望江樓的事情,你以為我不知道?!”
“啊?!你長本事了啊!在郡城來的貴客面前也不收斂你那齷齪的心思!還差點因為一個下賤的歌女誤了大事!”
“那三個大人是怎么警告你的?!魏將軍的名頭是不是都壓不住你了?!”
“還有臉回來喝酒?!你這混賬東西!老子今天非得打死你不可!”
黃天雄越說越氣,隨手抄起桌上的一個紫砂茶壺,就朝著黃少杰的腦袋砸了過去!
黃少杰嚇得魂飛魄散,抱頭鼠竄!
“爹!爹!饒命啊!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他一邊躲閃,一邊驚恐地求饒。
他知道自己這個爹是真下得了狠手!小時候沒少挨他的打!
啪嚓!
茶壺砸在黃少杰身后的書架上,摔得粉碎!
滾燙的茶水濺了黃少杰一身,燙得他齜牙咧嘴,狼狽不堪。
黃天雄似乎還不解氣,又抄起墻角的一根手臂粗細的紅木戒尺,朝著黃少杰的后背狠狠抽去!
啪!啪!啪!
戒尺帶著風聲,一下下結結實實地抽在黃少杰的背上!
黃少杰被打得嗷嗷直叫,滿地打滾,卻不敢反抗,只能抱著頭苦苦哀求。
“爹!別打了!疼!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書房外守著的護院和下人聽到里面的動靜,一個個嚇得面無人色,卻不敢靠近半步。
老爺教訓少爺,這是常有的事,他們早就習慣了。
誰要是敢在這個時候進去勸阻,那純粹是找死。
黃天雄狠狠抽了十幾下,打得黃少杰背上皮開肉綻,才漸漸停下手,胸膛劇烈起伏,顯然也是氣得不輕。
他扔掉戒尺,指著趴在地上如同死狗般的黃少杰,恨鐵不成鋼地罵道:
“你這個孽子!廢物!蠢貨!”
“老子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不成器的東西!”
“除了吃喝嫖賭,惹是生非,你還會干什么?!”
“黃家這點家業,遲早要敗在你手里!”
黃少杰趴在地上,疼得直哼哼,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哪里還有半分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囂張氣焰?
他知道這個時候,只有乖乖認錯才能少受皮肉之苦。
“爹…爹教訓的是…兒子…兒子知道錯了…”他聲音帶著哭腔,斷斷續續地說道。
“兒子以后…一定改…一定聽爹的話…”
黃天雄看著兒子這副窩囊樣,心中的怒火漸漸被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所取代。
打他罵他有什么用呢?
這混賬東西,從小到大就是這個德性,狗改不了吃屎!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重新走回太師椅坐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只覺得身心俱疲。
“起來吧。”他聲音沙啞地說道。
黃少杰如蒙大赦,連忙從地上爬起來,顧不上身上的疼痛,低著頭,畏畏縮縮地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喘。
書房內再次陷入了沉寂。
只有黃少杰壓抑的抽泣聲和黃天雄粗重的呼吸聲。
過了許久,黃天雄才再次開口,聲音平靜了許多,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
“杰兒,你知道現在是什么世道嗎?”
黃少杰愣了一下,不明白父親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到父親那雙深邃而銳利的眼睛正盯著自己,不由得心中一顫。
“爹…現在…現在是亂世…”他囁嚅著回答。
“亂世?”黃天雄冷笑一聲,“你說得輕巧!”
“這可不是以前那種小打小鬧的亂世!這是天樞傾頹,王朝崩塌,群雄并起,逐鹿天下的真正亂世!”
“鎮北王、淮南王、西川王、靖海王…哪個不是手握重兵、野心勃勃之輩?!”
“還有北方的天予王庭虎視眈眈,西邊的浮生殿詭異莫測,南疆巫盟蠢蠢欲動!”
“就連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江湖勢力都在攪動風云!”
“這天下,就像一個巨大的絞肉場!弱肉強食!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黃天雄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黃少杰聽得有些心驚肉跳,但更多的是不以為然。
這些天下大事,離他太遙遠了。
他只想在流云縣當他的土皇帝,作威作福,逍遙快活。
“爹…您說這些干什么…”他小聲嘟囔道,“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我們黃家在流云縣,有您在,還有魏將軍罩著,怕什么?”
“怕什么?!”黃天雄聽到這話,剛剛壓下去的怒火又騰了起來!
“你這個蠢貨!目光短淺!鼠目寸光!”
“你以為流云縣就是你的天下了?!你以為魏無涯就是我們黃家永遠的靠山了?!”
“你知不知道,我們黃家在魏無涯眼里,不過是一條狗!一條替他斂財、替他處理臟活累活的狗!”
“他需要我們的時候,會給我們一點骨頭吃。一旦我們失去了利用價值,或者擋了他的路,他會毫不猶豫地把我們宰了吃肉!”
黃天雄的聲音充滿了憤懣和不甘。
黃少杰被父親的話驚呆了。
他從未想過這些。
在他看來,黃家和魏將軍即便不對等,也不存在明顯的尊卑差別,黃家提供資源,魏將軍提供庇護,各取所需罷了。
他甚至還以能和魏將軍搭上關系而沾沾自喜。
沒想到,在父親眼中,黃家竟然只是魏無涯的一條狗?!
“爹…不…不會吧?”他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
“魏將軍他對我們…”
“哼!他對我們怎么樣,你心里沒數嗎?!”黃天雄打斷了他的話。
“那些‘爐鼎’的事情,他交給我們辦,風險我們擔著,好處他拿大頭!稍有差池,我們黃家就要背黑鍋!”
“今晚那三個貴客的態度,你還沒看明白嗎?!我們在他們眼里,算個屁!”
“若非看在我們還有利用價值的份上,他們早就翻臉了!”
黃少杰啞口無言。
他回想起那三個貴客高高在上的姿態和言語間的警告,心中也不禁生出一絲寒意。
黃天雄看著兒子終于有了一點反應,心中稍感安慰,語氣也緩和了一些。
“杰兒,爹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了嚇唬你。”
“而是想讓你明白,我們黃家如今看似風光,實則是在刀尖上跳舞,危機四伏!”
“要想在這亂世中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就不能只靠別人!”
“我們必須要有自己的實力!要有自己的底牌!”
他眼中閃爍著精明的光芒。
“這些年,爹讓你接手家族的一些生意,讓你和各方勢力打交道,就是想讓你早點歷練出來!”
“你要學會心狠手辣!學會爾虞我詐!學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事!”
“只有這樣,我們黃家才能真正強大起來!才能擺脫被人當狗使喚的命運!”
黃少杰聽著父親這番“語重心長”的教誨,表面上連連點頭稱是,心中卻依舊不以為然。
他覺得父親想得太多,活得太累。
什么實力,什么底牌,都不如及時行樂來得實在。
只要有錢有勢,什么樣的女人玩不到?什么樣的樂子找不到?
至于家族的未來…那是爹該操心的事情,跟他有什么關系?
“爹…爹說的是…兒子…兒子明白了…”他敷衍地應付著。
心里卻在盤算著,等下回去,是先去“安慰安慰”那個剛被他嚇壞的小侍女呢,還是再去地牢里找點“樂子”。
黃天雄看著兒子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再次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知道,自己這番話,多半又是對牛彈琴了。
這個兒子,算是徹底廢了。
指望他繼承家業,光大門楣,簡直是癡人說夢。
或許…自己該考慮考慮,從旁支里過繼一個聰慧伶俐的孩子來培養了?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但很快又被他壓了下去。
畢竟,杰兒是他唯一的親生骨肉啊…
“行了!滾吧!”黃天雄揮了揮手,語氣中充滿了疲憊和失望。
“記住!最近給我安分一點!尤其是在那批‘貨物’交接之前,不準再給我惹是生非!”
“要是再去地牢行那些腌臜之事,誤了魏將軍的大事,老子第一個扒了你的皮!”
他最后還是不忘警告一句。
“是是是!兒子記住了!兒子一定安分守己!”黃少杰如蒙大赦,連忙點頭哈腰地答應著,轉身便逃也似的離開了書房。
那背影,哪里還有半分悔改的意思?
黃天雄看著兒子倉皇離去的背影,眼神復雜無比。
憤怒、失望、無奈、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哀。
他為黃家的未來深深擔憂,卻又找不到更好的出路。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孤獨的賭徒,將所有的籌碼都押在了這場亂世的賭局上,卻連一個可以信任的幫手都沒有。
他拿起桌上早已涼透的酒壺,仰頭猛灌了幾口辛辣的烈酒。
只有酒精的麻痹,才能讓他暫時忘卻心中的煩惱和憂慮。
而逃離書房的黃少杰,心中的畏懼早已被無邊的怨氣和邪念所取代。
他覺得父親根本不理解他,只會對他發火。
什么魏將軍,什么家族大事,都他媽的見鬼去吧!
老子只想快活!
被父親訓斥了一頓,他心中的邪火燒得更旺了!
他沒有回自己的小樓,而是獰笑著,再次朝著陰暗潮濕的地牢方向走去!
今晚,他要變本加厲地發泄!
要讓那些卑賤的囚犯,為他所受的“委屈”,付出慘痛的代價!
黑暗,再次籠罩了他的身影,也預示著黃家即將到來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