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同巨大的墨硯,將整個流云縣都浸染其中。
黃家大宅,主宅后院的書房內,燈火通明,與外界的黑暗形成鮮明對比。
檀香裊裊,青煙盤旋上升,在空氣中散發出沉靜的香氣。
書房布置得古樸雅致,紫檀木的書架上擺滿了各種古籍和卷軸,墻壁上懸掛著幾幅氣勢磅礴的山水畫,角落里擺放著造型奇特的青銅器。
這一切都彰顯著主人的品味和財力。
黃天雄端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上,身上穿著一件玄色錦袍,面容陰沉,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敲擊著面前名貴的黃花梨木桌面,發出“篤篤”的輕響。
他面前垂手侍立著一個五十歲上下的老者,穿著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袍,面容清瘦,留著一撮山羊胡,眼神卻異常銳利,正是黃家的總管家,也是黃天雄最信任的心腹之一——福伯。
福伯的修為不高,僅僅是聞濤境,但他心思縝密,手段老道,深受黃天雄器重,掌管著黃家內外許多機密事務。
“都查清楚了?”黃天雄聲音低沉,不帶絲毫感情色彩。
他今晚的心情,也如同這深沉的夜色一般,充滿了壓抑和煩躁。
望江樓的宴席,本是他精心安排,用來巴結那三位來自郡城的“貴客”,順便敲打一下流云縣其他勢力的重要場合。
沒想到,卻接二連三地出了岔子。
先是雅間門口的花瓶莫名其妙地碎裂,驚動了所有人。
那個不識抬舉的歌女水靈兒“恰好”失蹤,讓他兒子黃少杰在貴客面前丟了面子。
最離奇的是,之后望江樓內的許多下人乃至一些賓客,都出現了上吐下瀉的癥狀,搞得人心惶惶,宴席只能草草收場。
這一切,都透著一股不同尋常的詭異。
福伯微微躬身,恭敬地回答:“回老爺,都查問過了。”
“望江樓的管事說,那歌女水靈兒確實是突然腹痛難忍,被其他歌女扶下去休息了,之后便不知所蹤,可能是趁亂溜了。”
“至于花瓶碎裂,據說是被一只野貓撞倒的,當時天色已晚,樓內光線不好,也沒人看清楚。”
“那些上吐下瀉的人,據說是吃了不干凈的東西,望江樓的廚子已經被打了板子,關起來了。”
福伯的回答滴水不漏,將一切都歸咎于巧合和意外。
黃天雄冷哼一聲,手指停止了敲擊。
“巧合?意外?”他眼中閃過一絲厲芒,“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福伯,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福伯心中一凜,連忙再次躬身:“回老爺,小人跟隨老爺已有十三載。”
“十三年…”黃天雄意味深長地重復了一句,“那你應該知道,我黃天雄從一個無名小卒,打拼到今天這般家業,靠的不是運氣,也不是巧合!”
“而是…謹慎!”
他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望江樓今晚發生的事情,處處透著古怪!絕非尋常意外那么簡單!”
福伯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大氣都不敢出。
他知道,老爺一旦露出這種神情,就說明他真的起了疑心。
“老爺明鑒!是小人愚鈍!”他連忙請罪。
“只是…小人反復查問,確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線索和人等…”
黃天雄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
他起身,走到窗邊,負手而立,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
書房的窗戶正對著后院的花園,月光被烏云遮蔽,只有幾點疏星在夜空中閃爍,更添了幾分幽深和神秘。
“這個流云縣,最近不太平啊…”他幽幽地嘆了口氣。
“先是官道上周三那幾個廢物被人宰了,令牌也丟了。現在望江樓又出了這種事情…”
“我總感覺,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在暗中盯著我們黃家。”
福伯心中一驚,連忙問道:“老爺的意思是…有人想對我們黃家不利?”
“哼!想對黃家不利的人,多了去了!”黃天雄冷笑道。
“這些年,黃家在流云縣的生意越做越大,擋了不少人的財路,也得罪了不少人。那些被我們踩在腳下的喪家之犬,哪個不想著有朝一日能反咬一口?”
“不過,他們也只敢在暗地里搞些小動作,掀不起什么大浪。”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凝重起來。
“我擔心的,不是這些跳梁小丑。”
“而是…那些我們得罪不起的,或者說,正在利用我們的人!”
福伯臉色微變,壓低聲音問道:“老爺是指…魏將軍那邊?”
黃天雄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那三位‘貴客’,今晚對杰兒的態度如何?”
福伯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回答:“回老爺,那三位大人對少爺…似乎頗有微詞,尤其“黑隼”大人,言語間多有不滿和警告之意。”
“哼!一群喂不飽的豺狼!”黃天雄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魏無涯這條過江龍,自從搭上了鎮北王那條線,胃口是越來越大了!這些年,我們黃家明里暗里給他輸送了多少‘好處’?金銀、美女、還有那些見不得光的‘材料’…他倒好,派來的手下一個比一個囂張,真當我黃家是隨意拿捏的軟柿子了?!”
他語氣中充滿了壓抑的怒火。
福伯不敢接話,只能低頭聽著。
他知道,黃天雄對魏無涯積怨已久,只是礙于對方的權勢和背后勢力,不得不虛與委蛇。
黃天雄在窗邊踱了幾步,臉上的怒容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思慮。
“福伯,你說…今晚望江樓的事情,會不會是魏無涯派人搞的鬼?”他突然問道。
“目的是敲打我們?或者…試探我們的底細?”
福伯沉吟片刻,分析道:“老爺,應該不至于。魏將軍雖然行事霸道,但還不至于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而且,那三位大人當時也在場,若真是魏將軍的意思,他們不會表現得那般疑慮。”
“再者,那批‘貨物’對魏將軍要緊得很,他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節外生枝,影響了大事。”
黃天雄點點頭,福伯的分析不無道理。
“那會是誰呢?”他眉頭緊鎖,“難道是縣上其他幾個不甘心的老家伙?還是…外面哪個不開眼的江湖勢力,想來流云縣分一杯羹?”
他一時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流云縣雖然只是個邊陲小縣,但地理位置特殊,是連接南北的重要商道節點,油水豐厚,覬覦這塊肥肉的人,不在少數。
“不管是誰在暗中搗鬼,我們都不能掉以輕心。”黃天雄眼中閃過一絲狠戾。
“傳我的命令下去!”他語氣果決。
“從今夜起,府內所有當值護院,一律打起十二分精神!巡邏次數加倍!所有進出府門的人員,都要嚴加盤查!”
“尤其是后院和地牢那邊,絕不能出任何紕漏!”
“另外,讓熊剛和柳元那兩個老家伙,今晚也別睡了,親自帶隊巡視!任何可疑人等,格殺勿論!”
他口中的熊剛和柳元,正是黃家供奉的三位觀瀾境高手中,實力最強的兩人。
“是!老爺!”福伯連忙應道。
他知道,老爺這是真的動了怒,也真的起了疑心。
看來今晚,黃家大宅注定是個不眠之夜了。
福伯領命正要退下,黃天雄卻又叫住了他。
“等等。”
“杰兒呢?他回來了沒有?”黃天雄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
對于這個唯一的兒子,他既是溺愛縱容,又是恨鐵不成鋼。
福伯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稟報道:“回老爺,少爺已經回來了。只是…在望江樓受了些氣,回來后便去了…去了東跨院的小樓,現在…恐怕還在發泄…”
他沒有明說黃少杰在干什么,但黃天雄豈能不明白?
黃天雄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去,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和厭惡。
“這個不成器的東西!”他低聲罵了一句,聲音中充滿了疲憊。
“整日只知道吃喝玩樂,惹是生非!黃家偌大的家業,將來交到他手上,遲早要被他敗光!”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仿佛瞬間蒼老了幾歲。
福伯不敢接話,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
他知道,黃少杰是老爺心中永遠的痛。
老爺對少爺的期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深。
書房內陷入了一片沉寂。
只有檀香的青煙,依舊在裊裊盤旋。
良久,黃天雄才再次開口,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冷靜和威嚴。
“福伯,你親自去一趟地牢。”
“把那些新送來的‘貨色’,再仔細篩選一遍。挑出資質最好的十個,明早送到后山秘宅去。”
“還有,把那不成器的混賬東西給我叫來!”他無奈長嘆一聲,還是從牙縫里狠狠擠出一句話。
福伯心中一凜,連忙應道:“是!老爺!小人明白!”
他知道,后山秘宅是黃家的禁地,里面隱藏著黃家最大的秘密,也是黃天雄安身立命的根本。
看來,老爺對那批“爐鼎”的重視程度,遠超他的想象。
黃天雄揮了揮手,示意福伯退下。
福伯躬身行了一禮,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書房。
書房內,再次只剩下黃天雄一人。
他重新坐回太師椅,端起桌上早已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
冰冷的茶水,讓他煩躁的心緒稍微平復了一些。
他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變得幽深而復雜。
“天樞崩塌,天下大亂…這既是危機,也是機遇啊…”他喃喃自語。
“鎮北王尉遲烽野心勃勃,淮南王司徒奉陰沉似海,西川王趙擎蒼虎踞蜀地,靖海王陳定波勾結海外…”
“還有那神秘莫測的浮生殿,行蹤詭異的黯星樓,以及蠢蠢欲動的天予王庭和南疆巫盟…”
“這天下,就像一鍋煮沸的粥,誰都想從中分一杯羹。”
“我黃天雄,雖然只是流云縣的一條地頭蛇,但未必就不能化龍!”
他眼中閃爍著野心的光芒。
他不僅僅滿足于做一個土皇帝,他還有更大的圖謀!
魏無涯,鎮北王…這些都只是他暫時的靠山和利用對象!
他真正想要的,是在這亂世之中,殺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血路!建立一番不世功業!
“只是…杰兒…”一想到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他眼中的光芒又黯淡了幾分。
“若是有個像樣的繼承人,我黃家何愁不能在這亂世中崛起?”
他再次重重地嘆了口氣,眉宇間充滿了深深的疲憊和無奈。
就在此時,書房外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老爺,少爺來了。”一個護院在門外恭敬地稟報道。
黃天雄眉頭一皺。
這個混賬東西似乎來得有些晚?
他強壓下心中的不悅,沉聲道:“讓他進來!”
或許,今晚望江樓的事情,真的有必要好好敲打敲打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