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璃一口銀牙都快要咬碎了。
她奮斗了這么多年,無論如何都要憑借撫遠(yuǎn)將軍之女的身份,風(fēng)光無限地嫁入謝家!
想到這里,柳月璃緩緩抬起頭,她那平日里一貫的柔弱形象,在這一刻竟然逐漸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臉陰狠。
“義母總說待我如親女……”柳月璃突然輕笑,腕間銀鐲撞在案幾上叮當(dāng)作響,“可昭昭能嫁謝大將軍嫡子,我卻要配您娘家那個連爵位都摸不著的次子?”
秦婉手中茶盞晃出漣漪,盞中君山銀針沉了又浮。她想起上月冒雨去永昌伯府替柳月璃說親,嫂嫂塞給她的和田玉佩還躺在妝奩底層,此刻倒像塊烙鐵灼著心肺。
洛鼎廉手中兵書“啪”地合攏。他望著柳月璃發(fā)間褪色的絹花——那是三年前他親手給這丫頭戴上的及笄禮。
“義父,我爹為救您戰(zhàn)死沙場。”柳月璃突然轉(zhuǎn)身,繡鞋碾過滿地碎瓷,“我娘懸梁自盡那夜,您可還記得自己說過什么?您說洛家就是我的家!”
謝無岐手中長劍落地。他從未見過柳月璃這般模樣,記憶中那個會為他采藥熬湯的溫婉女子,此刻眼中燃著淬毒的火焰。
洛昭寒忽然抬手指向廳中懸掛的虎賁刀。刀柄纏著的玄色布條已泛白,上頭暗褐色的血漬卻愈發(fā)刺目:“這把刀,是柳副將臨終前托父親帶回的。”
柳月璃瞳孔驟縮。
她當(dāng)然認(rèn)得,父親出征那日,就是用這把刀為她削了支桃木簪。
“一千九百六十三。”洛昭寒指尖拂過刀鞘上的刻痕,“這是柳副將犧牲那場戰(zhàn)役的陣亡人數(shù)。”她突然轉(zhuǎn)身看向謝無岐,“謝小將軍可知,為何西北軍每逢清明要在校場插柳?”
謝無岐喉結(jié)滾動。他想起父親書房里那疊陣亡名錄,每頁都蓋著“忠烈”朱印。
“因為柳副將斷后那日,折的就是河岸垂柳為槍!”洛昭寒猛地抽出虎賁刀,寒光映出柳月璃慘白的臉,“洛家祠堂供著的長生牌位,有一千九百六十四塊!”
秦婉突然掩面而泣。
那些牌位上的名字,是她熬了三十七個日夜親手刻的。
柳月璃踉蹌后退,繡鞋踩住自己裙擺。
她當(dāng)然知道祠堂最深處那塊無名牌位是給誰的——母親自盡那夜,是洛鼎廉跪在祠堂刻了整宿。
“好個挾恩圖報!”洛昭寒刀尖指向廳外演武場,“去看看那些每日晨起練槍的洛家兒郎!哪個不是抱著馬革裹尸的決心?”刀身震顫發(fā)出嗡鳴,驚飛檐下筑巢的春燕。
柳月璃突然劇烈咳嗽,素帕掩口的手指纖白如紙。
“月璃!”謝無岐慌忙攬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抬頭怒視洛家眾人,“你們非要逼死她嗎?”
洛昭寒反手將虎賁刀插回刀架,金絲楠木架裂開細(xì)紋:“謝小將軍可知,柳副將最后一封家書寫的什么?”她取出貼身荷包,泛黃信箋上字跡遒勁——“若有不測,勿怨將軍,馬革裹尸,平生所愿。”
柳月璃渾身劇震。她當(dāng)然記得父親的信,母親就是捧著這封信懸的梁。
信尾那句“月璃婚事,全憑將軍做主”,被她用剪刀絞成了碎片。
驟雨忽至,打在窗欞上如戰(zhàn)鼓轟鳴。
柳月璃突然掙開謝無岐的懷抱,發(fā)簪落地斷成兩截。她終于看清簪尾刻著的小字——“忠烈之后,洛氏永護(hù)”。這是父親臨終前,用虎賁刀刻下的最后一句。
秦婉顫抖著拾起斷簪,掌心被木刺扎出血珠:“這簪子......是你爹托人帶回來的。洛家女眷,人人都有。”
驚雷炸響,照亮眾人蒼白的臉。柳月璃望著洛昭寒腕間褪色的紅繩——那是陣亡將士家眷的標(biāo)記,洛家上下連馬夫都系著。
燭火在青銅仙鶴燈臺上搖曳,將洛昭寒的影子投在青磚地上,拉得細(xì)長如劍。
她指尖撫過父親空蕩蕩的左袖,錦緞下凸起的斷骨硌得掌心發(fā)疼。
“柳姑娘可知,這截斷臂換的是誰家性命?”她轉(zhuǎn)身時鬢邊白玉簪劃過冷光,正映出柳月璃驟然收縮的瞳孔。
洛鼎廉猛地攥住太師椅扶手,紫檀木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吱呀聲:“昭兒!”
“十二年前雁門關(guān)一役。”洛昭寒恍若未聞,語聲清泠似碎冰相擊,“柳副將貪功冒進(jìn),率三千輕騎孤軍深入。待父親馳援時,敵寇早已設(shè)下鐵蒺藜陣。”她突然扯開父親袖管,猙獰疤痕在燭火下宛如蜈蚣,“為護(hù)你爹出陣,父親左臂被彎刀齊根斬斷。”
柳月璃踉蹌撞上多寶閣,架上青瓷梅瓶應(yīng)聲而碎。她盯著滿地瓷片中扭曲的倒影,忽地尖笑:“既是我爹之過,你們何苦養(yǎng)我十年?何必每逢清明祭掃,總說欠柳家一條命?”
窗外驚雷炸響,雨絲裹著海棠花瓣撲進(jìn)軒窗。謝無岐望著案上跳動的燭芯,忽然想起及冠那年,父親望著洛府方向長嘆:“那柳副將的墓,你洛伯伯年年都要親手灑酒。”
“因為愧疚。”洛昭寒撿起片碎瓷,鋒刃映出她眼底寒芒,“父親總說若當(dāng)時能快半刻,柳副將或許不必以身為盾。”瓷片擲在柳月璃腳邊,“而非你臆想的什么恩情!”
柳月璃錦緞繡鞋碾過碎瓷,猩紅瑪瑙耳墜隨動作狂擺:“既無恩情,你為何阻我嫁入謝府?”
洛昭寒忽地輕笑出聲。她指尖劃過案上婚書,泥金箋上“永結(jié)同心”四字刺得眼底生疼:“謝公子既這般情深義重,不如今日便將人帶走?”
“當(dāng)真?”謝無岐霍然抬頭,腰間羊脂玉佩撞在案幾上。
“昭昭!”秦婉滿臉心疼地望向女兒。
“娘。”洛昭寒按住母親顫抖的手,目光掃過柳月璃慘白的臉,“謝公子不是總說非月璃不娶?女兒今日便成人之美。”她微微一笑,滿意地看見謝無岐瞬間僵硬的嘴角。
柳月璃驟然抬起她的俏臉,面容蒼白如雪,宛若一朵被寒霜侵襲的白蓮。
洛昭寒此舉,難道是要將她逐出門戶?假若她真的隨謝無岐就此離去,那她將名分全無!
秦婉心中痛苦無比,她對女兒的憐惜之情溢于言表。
每當(dāng)想到柳月璃剛才那番話,她的憤怒之情便如同烈火中燒,令她無法忍受,因此毫不猶豫地同意了。她憤憤地說:“她若執(zhí)意離去,那我就當(dāng)這些年的無私付出付諸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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