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將軍手里的茶盞砸在青磚上迸裂成瓷片,飛濺的茶水濺濕了章姨娘的裙角:“混賬!洛鼎廉剛立下平叛首功,你竟敢咒他滿門!”
“父親可知東郊大營……”
“住口!”謝夫人撲上來拽兒子衣袖,“你魔怔了不成?這種誅心的話也敢亂說!”她指甲深深掐進謝無岐小臂,卻見他紋絲不動盯著父親。
章姨娘突然嬌呼一聲:“大公子莫不是得了癔癥?要不要請太醫來看看?”
“都給我住嘴!”謝將軍額角青筋突突直跳,“你現在就去洛府請罪!把這禍水——”他戟指指向柳月璃,“給我原樣送回去!”
柳月璃睫毛顫了顫。
謝無岐立刻察覺,抱著她的胳膊又收緊三分:“父親不信,可隨我去書房看證據。”
這話讓謝將軍瞳孔驟縮。
“你……”謝夫人突然捂住嘴。她分明記得這道傷早該結痂脫落了。
柳月璃在眾人視線死角悄悄扯了扯謝無岐衣帶。這個動作像火星子濺進油鍋,謝無岐突然抱著人往廳外沖。
“攔住他!”謝將軍的怒吼震得房梁落灰。
四個護院剛撲到廊下,就被謝無岐連環腿踹翻兩個。剩下兩個看著大公子猩紅的眼睛,竟哆嗦著退了半步——這分明是戰場上殺過人的眼神。
“無岐!”謝夫人提著裙子追到月洞門,“你要氣死娘嗎!”她發髻間的點翠鳳釵被樹枝勾落,碎玉濺在鵝卵石小徑上。
謝無岐腳步頓了頓。懷里的人突然發出聲虛弱的嚶嚀。
“母親保重。孩兒只想證明,自己并非平庸之輩!”他啞著嗓子撂下話,靴底碾過滿地玉屑。
懷中的柳月璃恰到好處地抖了抖,將臉埋進他染血的衣襟。
章姨娘扶著廊柱看完全程,丹蔻指甲在朱漆上刮出兩道白痕。
等謝將軍拂袖而去,她望著西邊漸沉的日頭,忽然用團扇遮著臉嗤笑出聲。
二更時分,章姨娘端著參湯走進書房。謝將軍正在看北疆軍報,見她進來立刻合上卷宗。
“老爺喝口湯順順氣。”她翹著蘭花指舀起一勺,“大公子年輕氣盛,等碰了釘子自會回心轉意。”
謝將軍盯著湯匙里晃動的參片,突然問:“你今日為何故意激他?”
團扇墜著的流蘇猛地一顫。
“妾身不過說了幾句實話。”章姨娘笑著把湯匙喂過去,“要怪就怪那丫頭太會裝相,您沒瞧見大公子說洛家要倒時,她眼皮跳得多厲害?”
燭火爆了個燈花。
謝將軍突然抓住她手腕:“你看清了?”
“妾身眼神好著呢。”章姨娘順勢坐到他膝頭,“那會子大公子說要舉證,她手指頭都快把帕子絞爛了——要妾身說,這里頭指不定有什么蹊蹺。”
窗外忽然刮起大風,卷著沙粒拍打在窗紙上。
謝將軍望著搖曳的燭火,突然想起兒子手臂上那道詭異的傷疤——結痂的皮肉下,隱約能看到未愈的新傷。
……
撫遠將軍府正廳。
洛昭寒把前世記憶當作昨夜噩夢,從頭到尾講給洛鼎廉夫婦聽。唯有嫁進謝府后那些難眠的夜,和別院與謝無岐慘烈的廝殺,被她悄悄咽回肚里。
紅木雕花椅上的茶盞涼透了,洛鼎廉夫婦半晌沒出聲。
洛昭寒攥著繡帕急道:“爹爹娘親,女兒絕無半句虛言!今日從柳月璃房里搜出來的書信就是鐵證!”
“定是老天爺不忍看咱們洛家蒙冤滅門,才托夢給女兒示警。那謝無岐如今舉止反常,女兒懷疑他也得了機緣。此人心機深沉,往后不得不防啊!”
少女急切的聲音在廳內回蕩,鬢邊珠釵隨著動作輕晃。秦婉突然起身,洛昭寒剛要張口就被攬進溫軟的懷抱。
“娘信你。”秦婉聲音發顫,手指撫過女兒后背,“娘只是想著,若真如夢中那般,我們早早去了,留你獨自背負血海深仇。”
洛昭寒渾身一震,眼淚砸在母親繡著纏枝蓮的衣襟上。她明明刻意隱去自盡的結局,可至親之人總能看到最深處的傷口。
“我的昭昭最要強,若真無路可走,怎肯獨活?”秦婉紅著眼眶輕拍她后背,“光是想想這些,娘的心都要碎了。”
洛鼎廉寬厚的手掌撫上女兒發頂。他征戰沙場二十載,此刻竟像拍幼時哭鬧的小丫頭般輕柔。雖然這事聽著玄乎,可女兒從來不是信口開河之人。
老將軍盯著案幾上那疊書信,眼底寒芒乍現。謝家豎子自然沒本事布這么大的局,但既然得了警示......
“老爺夫人!”春喜提著裙角沖進前廳,瞧見抱作一團的母女倆又剎住腳。
小丫鬟喘著氣把謝府門前的情形說了,說到謝無岐抱著柳月璃被趕出門時,杏眼里都是亮晶晶的笑。
秦婉捏著茶盞冷笑:“當咱們將軍府的姑娘是菜市口的白菜呢?”
永昌伯府出來的嫡女說話向來潑辣,“要我說,等會謝家來人直接拿掃帚打出去!”
“夫人說得是。”洛鼎廉摸著下巴短須點頭,“不過謝安奉那老小子若來,為夫倒要看看他能吐出什么象牙。”
到底是相伴二十年的夫妻,秦婉立刻聽出弦外之音。謝安奉能當機立斷把兒子趕出府,可見態度。再想到女兒說的謝安奉“短命”二字,怕是內里另有蹊蹺。
洛昭寒抹了眼淚抬頭,正瞧見爹娘這番眉眼官司,忍不住破涕為笑。
前世爹娘總說她性子像娘,可這夫妻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默契,她怕是再活兩輩子也學不會。
……
洛府正廳的銅漏滴到第三刻時,謝將軍的佩刀在紫檀木椅上硌出深痕。謝夫人盯著博古架上那尊翡翠貔貅,耳邊忽然炸開秦婉的冷笑:“難為謝夫人還記得我們將軍府的門朝哪開。”
錦緞簾子嘩啦掀起,秦婉扶著丫鬟的手邁過門檻。
謝夫人忙堆起笑要起身,卻被對方一個眼風釘在原處——黃花梨圈椅上的錦墊不知何時撤了,硌得她尾椎生疼。
“昭昭她剛喝了安神湯。”秦婉捏著帕子壓眼角,“謝夫人要是真心疼她,就該管好自家兒子。”
話沒說完,里間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
洛昭寒裹著月白斗篷撞開珠簾,發間赤金步搖亂晃:“娘,外頭可是謝家來人了?”她鼻尖通紅,說話帶著濃重的鼻音,像是剛哭啞了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