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夫人眼睛一亮。
少女松垮的云鬢下,眼尾還凝著未拭凈的淚痕,素日里明艷張揚的眉眼此刻耷拉著,活像被雨打蔫的海棠花。
她急步上前要抓洛昭寒的手:“好孩子,伯母替無岐給你賠不是。”
洛昭寒觸電似的縮回手。前世這雙手給她端過摻著砒霜的燕窩,此刻被碰到的地方仿佛爬過百足蜈蚣。
“伯母請回吧。”她故意讓聲音發(fā)顫,“婚書既已撕了,從此不相往來!”
“撕了還能重寫!”謝夫人急得拔高嗓門,“無岐那是被狐媚子魘著了!等老爺打斷他的腿!”
“謝夫人慎言!”秦婉拍案而起,“我們寒姐兒可不是撿破爛的!”
謝將軍的刀鞘重重磕在地上。
洛昭寒余光瞥見父親藏在屏風(fēng)后的玄色衣角,突然扶著案幾晃了晃。
“昭寒!”謝夫人趁機攥住她手腕,“你打小就愛跟無岐賽馬比箭,去年圍獵時他替你擋過狼,這些情分可不能一筆勾銷。”
秦婉突然掩面啜泣:“我苦命的兒啊……”
謝將軍終于按捺不住從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腰間玉帶撞得叮當(dāng)響:“謝某教子無方,今日特來賠罪!”
“謝將軍是要拿軍功壓人?”洛鼎廉洪鐘般的聲音震得梁柱微顫。
他大馬金刀往主位一坐,“令郎當(dāng)眾羞辱我女,謝夫人倒來演什么慈母戲碼!”
謝夫人臉上火辣辣的,指甲掐進掌心才沒破功。她覷著洛昭寒松垮的衣領(lǐng)——那里隱約露出半枚牙印。這發(fā)現(xiàn)讓她心跳如擂鼓:若能讓洛昭寒親口承認對無岐余情未了......
“寒姐兒。”她放軟聲調(diào),“伯母給你帶了你最愛吃的玫瑰酥,是你及笄那年,無岐特地去買的那種。”
“謝夫人。”洛昭寒突然抬頭,眸子亮得瘆人,“您可知柳姑娘今日戴的纏臂金,鏨的是連理枝紋樣?”
滿室死寂。
謝夫人嘴角抽搐著看向丈夫。謝將軍臉色鐵青——連理枝是正妻才能用的紋飾,這事若傳出去,謝家怕是要被御史臺參破頭。
珠簾突然嘩啦啦亂響。洛昭寒的貼身丫鬟撲進來哭喊:“小姐!您怎么又把藥倒了!太醫(yī)說憂思過甚會傷身子的。”
“多嘴!”洛昭寒作勢要打,抬起的手腕卻被謝夫人抓個正著。
謝夫人心頭狂喜,面上卻裝出痛心疾首的模樣:“好孩子,伯母定讓無岐給你個交代!”
洛昭寒垂眸不語。
謝夫人眼底精光更盛,緊走兩步將掌心覆上少女單薄的肩:“好孩子,無岐是豬油蒙了心,可當(dāng)娘的看得真真兒,他心里頭裝著你呢。”
洛昭寒肩頭輕顫,鴉羽似的睫毛倏地掀起,露出泛紅的眼眶。
這反應(yīng)令謝夫人心頭大定,腕間翡翠鐲子叮咚作響:“上月他還念叨著要請宮里的繡娘裁嫁衣,說非你不娶。待他轉(zhuǎn)過彎來,伯母押著他三跪九叩來賠罪,你可愿再給他個機會?”
洛昭寒貝齒咬住下唇,將錦帕絞出深深折痕。
“昭昭啊…”謝夫人順勢將人攬進懷里,鬢邊金步搖掃過少女發(fā)頂,“謝家長媳的位置,伯母只認你一個。”
秦婉險些掐斷玳瑁護甲。
若非女兒早與她通過氣,此刻定要撕爛這老婦信口雌黃的嘴——謝無岐才當(dāng)著洛家人的撕毀婚書,今日他老娘竟有臉來哄騙女兒!
“伯母,“洛昭寒忽然掙開懷抱,眼尾洇開薄紅,“全當(dāng)這些年真心喂了狗,從今往后——”她哽咽著背過身去,“我與謝公子橋歸橋,路歸路!送客!”
月白裙裾掠過青磚,踉蹌身影沒入珠簾后。
檐下的驚雀撲棱棱飛起,震得香爐青煙亂顫。
秦婉廣袖一揮,茶盞蓋磕在碗沿發(fā)出脆響:“請吧。”
謝夫人渾不在意主人家逐客令,扶著丫鬟施施然邁出門檻。
廊下鸚鵡撲騰著金鏈子學(xué)舌:“回心轉(zhuǎn)意...回心轉(zhuǎn)意…”
內(nèi)室冰鑒浮著裊裊白霧。
洛昭寒正將絞干的冷帕子覆在眼瞼,聽見腳步聲輕笑:“娘親方才指甲快把茶案摳出洞了吧?”
“你倒是沉得住氣。”秦婉奪過帕子替她輕按腫脹的眼皮,“晨起哭成兔子眼不肯敷臉,原是等著這出戲。”
洛昭寒就著銅鏡打量面容。水銀鏡中少女鼻尖微紅,恰似風(fēng)雨摧折的海棠——正是謝夫人最愛看的模樣。
前世謝無岐領(lǐng)著柳月璃敬茶時,這老虔婆抓著她的手往新人掌心塞玉鐲:“我們謝家就認你這個長媳。”如今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她倒要瞧瞧,這回謝夫人要如何哄得柳月璃喝她這碗“媳婦茶”。
更緊要的是...洛昭寒指尖撫過妝奩暗格。晨間讓春喜“尋到”的密信雖解了燃眉之急,以謝無岐多疑的性子,難保回過味來不生猜忌。
“總得讓謝家覺得,我仍是那個任他們搓圓捏扁的傻子。”她將冷帕子擲回銅盆,濺起的水花驚散菱花鏡中的倒影,“戲臺子既搭好了,娘親可愿陪我唱完這出《負心記》?”
窗外日影西斜,將少女唇角冷笑鍍上一層金邊。
秦婉望著女兒眉宇間陌生的凌厲,忽然想起去歲秋獵時見過的母狼——舔著傷口時也是這般神情。
……
暮色四合時,京西別院的風(fēng)鈴在檐角發(fā)出細碎聲響。
謝無岐抱著柳月璃穿過垂花門,青石板上映著兩人交疊的影子。
“速請郎中!”他踹開廂房門的剎那,懷中人適時嚶嚀轉(zhuǎn)醒。
柳月璃睫羽輕顫,染著蔻丹的指尖揪住他衣襟:“無岐...這是何處?”她環(huán)顧四周突然掙扎起來,“你怎能帶我來此!快回將軍府向洛小姐賠罪!”
謝無岐望著她泛紅的眼尾,猛地將人按在雕花榻上:“月璃,我既帶你出來,便不會再回頭。”
“可洛家…”柳月璃突然噤聲,眼淚恰到好處地懸在睫上。
她太清楚謝無岐最吃這套——示弱時必要帶著三分倔強,像風(fēng)雨中搖曳的白茶花。
果然謝無岐喉結(jié)滾動,指腹抹去她眼角濕意:“洛家不過秋后螞蚱,不出兩年便……”他忽然收聲,前世洛家滿門抄斬的圣旨是永昌五年下的,而今才永昌三年。
柳月璃順勢偎進他懷里,發(fā)間茉莉香混著淚意:“我不要誥命榮華,只要與你粗茶淡飯。”話音未落,腹中忽然傳來輕響。
她羞赧垂首,露出頸后那顆朱砂痣。
謝無岐心頭酸軟,揚聲喚人傳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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