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道樓內，與外面街道的喧囂不同，彌漫著一種混合著淡淡茶香和墨香的安靜氛圍。樓內布置簡潔雅致，沒有過多的奢華裝飾，四壁懸掛著幾幅意境悠遠的山水字畫，廳堂中央早已撤去了尋常茶座，取而代之的是數十張整齊排列的蒲團和小幾，最前方則是一個半尺高的講臺，上面只放著一張素面木桌和一把靠背椅。
林淵握著那塊有些磨損的木質號碼牌，在伙計的指引下，找到了一個相對靠后的角落位置坐下。蒲團是用普通的蒲草編織而成，坐上去并不算舒適，但此刻林淵的心思完全不在此上。
他環顧四周，大廳里已經坐了七八成的人，而且還有人陸續進來。正如他之前在門口看到的，來聽講座的人形形色色。大部分是像他一樣，年紀不大、穿著樸素、但眼神中閃爍著對未來的憧憬和一絲緊張的少年少女。也有些年紀稍長、面容帶著風霜之色、氣息沉穩的散修，他們大多獨自坐在角落，目光銳利地打量著周圍，顯得頗為警惕。還有寥寥幾位，穿著特定樣式的服飾，身邊跟著仆從或晚輩，似乎是來自城內某些小家族或依附于云嶺城的小門派的子弟，他們神態間帶著幾分自矜，與其他聽眾隱隱保持著距離。
林淵注意到，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或多或少地帶著審視的意味，掃過在場的其他人。這不僅是一場知識的傳授，似乎也是一個潛在的觀察與被觀察的場合。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將自己本就破舊的衣衫攏了攏，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百文銅錢的入場費，對他來說是傾盡所有的豪賭，但對在場的某些人而言，或許不過是一頓飯錢。這種無形的差距，讓他心中生出些許自卑，但也更堅定了他要抓住這次機會的決心。
時間一點點接近午時，樓內漸漸安靜下來，只剩下一些壓抑不住的、低低的議論聲和緊張的呼吸聲。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特的氛圍，既有對知識的渴望，也有對未來的憧憬，還夾雜著對競爭的焦慮和對前路艱難的隱憂。
林淵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幾次，努力將紛亂的心緒平復下來。他回想著自己一路走來的艱辛，從青木鎮的毀滅，到荒野中的亡命奔逃，再到云嶺城中艱難的求生……這一切，都是為了此刻，為了能夠聽到那可能改變命運的“煉氣入門之要訣”。他必須全神貫注，不能錯過任何一個字。
終于，隨著樓外傳來一聲清亮的鑼響，宣告午時已至，聞道樓的大門緩緩關閉，廳內最后一絲喧囂也隨之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了通往后堂的布簾。
布簾掀開，一道身影不疾不徐地走了出來，踏上了前方的講臺。
來者并非林淵想象中那種仙風道骨、氣勢迫人的高人模樣。他看起來約莫四五十歲年紀，中等身材，面容普通，只是膚色略顯白皙，頷下留著一撮打理得頗為整齊的山羊胡（這讓林淵想起了坊市里那個收購他清風草的攤主，不由莞爾）。他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藍色儒衫，手中拿著一卷書冊，眼神平和，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意，仿佛只是一個普通的教書先生。
然而，當他的目光掃過全場時，那看似平和的眼神深處，卻仿佛蘊含著洞悉世事的智慧和了然于胸的自信。他身上沒有任何強大的能量波動，卻自有一股沉穩從容的氣度，讓整個大廳的氣氛為之一肅。
“看來，這位就是‘百曉生’先生了。”林淵心中暗道，不由得坐直了身體，精神高度集中。
“諸位，”百曉生走到講臺后，將書冊放在桌上，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在下不才，承蒙云嶺散修盟抬愛，忝為客卿，偶有所得，今日在此與諸位共享。此次所講，乃煉氣入門之基礎，或有疏漏淺薄之處，還望海涵。”
他沒有過多的寒暄，開門見山，直入主題。
“欲踏仙途，首在煉氣。何為氣？便是這天地之間，無處不在之靈氣。靈氣者，天地之精華，萬物生發之本源。山川草木，鳥獸魚蟲，乃至我等凡人，皆稟氣而生。然天地靈氣，亦有清濁、濃淡、屬性之分。”
“清靈之氣，可助長生，可運神通；污濁之氣，則損身害命，阻礙道途。濃郁之地，則草木豐茂，生靈聰慧，易出仙材；稀薄之所，則萬物凋敝，凡俗愚鈍，難覓仙蹤。更有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屬，風、雷、冰、光、暗異種之別，此中玄妙，待諸位日后修為有成，自會體會。”
百曉生頓了頓，目光掃過下方一張張專注而略帶茫然的臉龐，繼續道：“我等修士，所謂煉氣，便是要感應天地靈氣，將其引入己身，煉化為自身可驅使之真氣或曰靈力，積少成多，積微致著，最終打破凡俗桎梏，超脫生死輪回。”
聽到這里，林淵心中豁然開朗。他想起青木鎮附近那令人不安的、帶著腐朽硫磺味的“瘴氣”，對比云嶺城周邊相對清新的空氣，還有黑風嶺清風草散發的那一絲特殊氣息，隱約明白了泉叔所說的“地脈漏隙”和“域外虛無”之氣，恐怕就是一種極其污濁、甚至帶有毀滅屬性的“異種之氣”！而他能在那樣的環境下活下來，甚至還能憑借《浮光掠影訣》吸收極其微弱的“清氣”，或許與他那神秘的玉佩或者自身某種未知的特質有關。
“煉氣第一步，謂之‘感氣’。”百曉生的聲音將林淵的思緒拉了回來，“天地靈氣，無處不在，卻又無形無相，非肉眼可見。欲感之，需凝神靜心，摒除雜念，以神魂意念，去‘聽’、去‘觸’、去‘融’。坊間流傳之法門眾多，今日吾便教諸位一種最為基礎、也最為穩妥之法——‘靜心守一訣’。”
隨即，百曉生詳細講解了“靜心守一訣”的要領：擇一靜處，盤膝而坐，脊直體松，雙手結印（他演示了一個簡單的印法），舌抵上顎，雙目垂簾，然后調整呼吸，使其變得綿長、細勻、若有若無，最終將所有意念集中于下腹丹田（他指明了大致位置），默默體察。
“……初練之時，或心猿意馬，雜念紛飛，此乃常態，不必氣餒。只需耐心堅持，日復一日，水滴石穿，終有一刻，便能于冥冥之中，感應到那一縷游離于天地與己身之內外的……氣之存在。那一刻，便是爾等踏入仙途之始！”
百曉生一邊講解，一邊用舒緩的語調引導。林淵下意識地跟著他的引導，調整坐姿和呼吸，嘗試將意念集中。然而，他雜念太多，一會兒想到慘死的泉叔，一會兒想到那恐怖的絕淵，一會兒又擔心起自己未來的生計，根本無法真正靜下心來。他看到周圍不少人也都是眉頭緊鎖，顯然這第一步“感氣”就絕非易事。
“感氣之后，便是‘引氣’。”百曉生沒有給大家太多嘗試的時間，繼續講了下去，“感應到靈氣，便要設法將其引入體內。人體周身，有諸多穴竅，乃是溝通內外之門戶。初學者，當選取幾處性質溫和、易于掌控之穴竅，如百會、涌泉、勞宮等，以意念為引，小心翼翼地將感應到的天地靈氣，牽引入體，納入經脈。”
他著重強調：“引氣切忌貪多求快！天地靈氣駁雜，初學者神魂孱弱，經脈脆弱，若引入過多過猛，或引入污濁異氣，輕則氣血逆亂，經脈受損，重則神智失常，走火入魔，萬劫不復！務必……慎之！慎之！”
聽到“走火入魔”四個字，不少人都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林淵也是心中一凜。他想起昨夜《浮光掠影訣》自行運轉時，那股清涼氣息似乎也是通過某種方式進入體內，但過程完全不受他控制，現在想來，當真是僥幸。若是沒有玉佩護持，后果不堪設想。
“靈氣入體，尚非己有，需行‘煉氣’之功，方能化為己用。”百曉生繼續道，“此一步，乃煉氣期修士終其一生的核心。需以特定之‘功法’為引，引導靈氣按照特定路線，在經脈中周天運轉，不斷洗練、壓縮、提純，最終沉淀于丹田氣海，化作自身之真氣、靈力。”
“功法！這便是關鍵！”林淵心中默念。他知道，《浮光掠影訣》只是一門身法，而非煉化靈氣的根本功法。沒有功法，就算能感氣、引氣，也無法真正踏入煉氣期！
“功法優劣，直接決定煉氣速度、真氣質量乃至未來成就。然上乘功法，無不掌握于各大宗門世家之手，秘不外傳。我等散修，若無機緣，所得大多是些殘篇斷簡，或是流于大路的基礎貨色。”百曉生語氣平淡，卻道盡了底層修士的無奈，“然，縱是基礎功法，若能持之以恒，勤修不輟，未必不能有所成就。切忌好高騖遠，根基不穩，則高樓難起。”
接著，他簡略地介紹了煉氣期的幾個階段：“煉氣期，通常分為九層，或曰前、中、后三期，各有細分。初期者（一至三層），真氣初生，僅能勉強施展些許粗淺法術，如清潔術、御風術（短距離滑翔）、微光術等，強身健體，延年益壽。中期者（四至六層），真氣漸厚，法術威力稍增，可御使低階法器，斗法已有自保之力。后期者（七至九層），真氣充盈，幾近液化，可為沖擊更高境界‘筑基期’做準備。至于巔峰圓滿，則需莫大毅力與機緣，非一朝一夕之功。”
林淵聽得如癡如醉。這些信息，為他描繪出了一條清晰可見的修煉路徑，雖然艱難，卻不再是完全的黑暗和迷茫。
講完煉氣基礎，百曉生話鋒一轉，開始涉及第二個主題：“云嶺周邊靈脈分布概況。”
“諸位既欲在云嶺立足，當知此地并非洞天福地。”他指了指窗外，“云嶺城本身，并無大型靈脈依托，城中靈氣相對稀薄。這也是為何城內高階修士不多，且大多依附于城主府或幾個小家族的原因。真正適合我等散修修行之地，多在城外云嶺山脈之中。”
“然山脈廣闊，靈氣分布亦不均勻。所謂‘靈脈’，便是地底靈氣匯聚之通道。于靈脈之上或附近修行，感氣、引氣事半功倍。據老朽所知，云嶺山脈方圓五百里內，共有三處對散修開放（或曰，無人強力管轄）的低階靈脈節點。”
他走到講臺前，不知從哪里摸出一張簡易的獸皮地圖，掛在后面的墻上。地圖上繪制著云嶺城及周邊山川河流的大致輪廓。
“其一，位于城南六十里，名為‘翠霞谷’。谷中有一條小型木屬性靈脈，靈氣尚可，較為溫和，適合初學者感氣修行，但……常年被青霞宗外門弟子占據，散修欲入谷修行，需繳納不菲的‘借地費’，且常受排擠。”
“其二，位于城西八十里，黑風嶺深處（林淵聞言心中一動），有一處廢棄的礦洞，據說曾是某沒落家族的靈石礦脈分支，如今礦脈枯竭，但仍殘留部分金石之氣，靈氣較為狂躁，適合修煉特定功法或體魄強健者，然礦洞深處常有異獸盤踞，危險性較高。”
“其三，位于城北百里之外，名為‘亂石灘’。地處偏僻，怪石嶙峋，地表靈氣稀薄，但據說在某些特定時辰（如月圓之夜），地下會涌出較為精純的水屬性靈氣。此地無人管轄，散修來去自由，但靈氣出現時間不定，且極為搶手，常因此發生爭斗。”
百曉生將三處地點的位置、特點、利弊一一道來，雖然只是概況，但對林下這些渴望修行卻苦無門路的底層人士來說，已是極其寶貴的信息。
林淵默默將這三個地名和方位記在心里。翠霞谷有門派占據，還要收費，基本不用考慮；黑風嶺礦洞雖然危險，但他剛去過外圍，對那里的環境相對熟悉一些，或許可以考慮；亂石灘雖然自由，但靈氣出現不定，且容易發生爭斗，也不是最佳選擇。
“當然，”百曉生收起地圖，“靈脈之地固然難得，但修行資源亦不可或缺。靈石，可直接吸收煉化，亦是修士間硬通貨幣；丹藥，可輔助修行，增進修為，療傷解毒；符箓，可攻可守可輔助；法器，則能極大提升斗法實力……凡此種種，無不需要大量錢財或資源去換取。故而，仙路漫漫，財侶法地，缺一不可。諸位欲踏此途，當有心理準備。”
他這番話，如同一盆冷水，澆熄了不少人眼中過于熾熱的火焰。是啊，知道了方法，找到了地方，沒有功法，沒有資源，一切都是空談。
講座漸漸接近尾聲。百曉生又簡單提了幾句煉氣期常見的瓶頸和一些基礎法術的原理（并未傳授具體法術），便宣布此次講法結束。
“今日所講，皆為基礎之言。修行之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諸位好自為之。”說完，他對著眾人微微一拱手，便在伙計的護送下，從后堂離開了，留下滿大廳若有所思、或激動、或失落的聽眾。
人群開始散去，嗡嗡的議論聲再次響起。
“唉，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原來煉氣還有這么多門道！”
“可不是嘛！光是感氣就如此艱難，后面還要功法、資源……我這點家底，怕是……”
“那三處靈脈，你們說去哪里好？翠霞谷太貴，亂石灘太亂，黑風嶺礦洞……聽說里面死了不少人啊！”
“功法！功法才是關鍵！不知哪里能弄到一部靠譜的煉氣功法……”
林淵沒有急著離開。他依舊坐在角落的蒲團上，閉著眼睛，腦海中反復回味著百曉生所講的每一個字，努力將這些寶貴的知識消化、吸收，與自身情況相互印證。
他現在明白了，《浮光掠影訣》確實只是一門運用氣的技巧，而非煉氣的根本法門。但其獨特的呼吸吐納之術，卻似乎與“靜心守一訣”有異曲同工之妙，甚至更加精妙一些，能夠讓他更容易地感知和牽引那一絲絲的“清氣”。這或許是他目前最大的優勢。
他的短期目標變得更加清晰：
第一，繼續修煉《浮光掠影訣》，不僅是為了提升身法保命，更是為了以此為基礎，嘗試百曉生所教的“感氣”和“引氣”法門，看能否真正捕捉和引導天地靈氣。
第二，尋找機會，去城外的靈脈節點嘗試。黑風嶺礦洞雖然危險，但他有身法優勢，或許可以去外圍碰碰運氣。他需要親自感受一下，在靈氣相對濃郁的地方修煉，與在城內有何不同。
第三，也是最迫切的——尋找一部真正的煉氣功法！哪怕只是最基礎的大路貨色，也足以讓他邁出關鍵的一步！
第四，繼續在濟世堂潛伏，保證基本生存，同時利用一切機會學習藥理知識，這或許在未來能成為他獲取資源的某種途徑。
思路漸漸清晰，林淵感覺心中的迷茫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充滿挑戰的動力。
就在他整理思緒，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一個身影。
在靠近門口、略顯陰暗的角落里，一個穿著普通灰色短打、頭戴一頂壓得很低的斗笠、看不清面容的人，似乎正有意無意地朝著他這邊看了一眼。那目光很短暫，一觸即收，但林淵憑借著修煉身法帶來的敏銳直覺，還是捕捉到了那一瞬間的注視。
那目光中，似乎帶著一絲審視和……探究？
林淵心中一凜。是錯覺嗎？還是……有人在注意他？是因為他之前的表現？還是因為別的什么？他不敢多看，若無其事地站起身，混在散場的人流中，低著頭快步走出了聞道樓。
走到外面的街道上，陽光有些刺眼。林淵回頭望了一眼聞道樓的方向，那個戴斗笠的身影并沒有跟出來。他松了口氣，但心中那一絲淡淡的不安卻并未完全消失。
云嶺城，果然不是一個簡單的地方。
他不再多想，加快腳步，朝著東城區的濟世堂走去。今天的收獲巨大，他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消化，然后，開始他真正的……煉氣之路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