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左衛(wèi)的演武場蒙著層薄沙,像撒了把金粉。新兵們的喊殺聲混著刀槍碰撞響成一片,張鐵柱舉著大棒追得幾個新兵滿場跑:“奶奶的!扎馬步都晃,還想殺韃子?”
賈珩蹲在演武場邊的老槐樹下,正替王二裹傷——昨夜練刀時,這小子分了神,被張鐵柱的棒梢掃破了胳膊。布帶浸了血,王二齜牙咧嘴:“珩哥兒,周參將說今兒有要緊事——是捷報下來了?”
賈珩還沒答話,遠處突然傳來馬蹄聲,急得像擂鼓。眾人抬頭,見個驛卒騎馬狂奔而來,黃旗“八百里加急”在風沙里獵獵作響,拴馬樁上的馬被驚得直打響鼻。
“捷報!捷報!”驛卒滾鞍下馬,懷里的竹筒撞在地上,“宣府左衛(wèi)參將周鐵牛收!”
敕命初至
周鐵牛從演武廳沖出來,刀疤在陽光下泛著青:“他奶奶的,什么事這么急?”
驛卒抹了把汗,從竹筒里抽出黃絹:“兵部的捷報查核了——紅崖口夜襲,斬首十七級,陣圖詳實,特批奇功一等!”他又摸出道敕命,“還有這個——賈珩,著授正六品百戶,掌宣府左衛(wèi)第三千戶所百戶事!”
演武場突然靜了。新兵們望著賈珩,張鐵柱的大棒“當”地掉在地上:“珩哥兒,你成百戶了?”
賈珩接過敕命,黃絹上的墨跡還帶著潮氣,兵部的關(guān)防朱紅如血。他的手在發(fā)抖,碎玉在懷里發(fā)燙——這是生母留的,此刻竟像要燒穿他的衣襟。
“好!好!”周鐵牛拍著他的背,震得他差點栽倒,“走!酒肆!老子請你喝燒刀子——你老子當年升百戶,用了五年,你倒好,半年!”
酒肆話舊
宣府鎮(zhèn)的“醉胡楊”酒肆飄著濃烈的酒氣。周鐵牛拍開壇燒刀子,酒液濺在粗瓷碗里,“叮”地響:“喝!”
賈珩端起碗,酒辣得他眼眶發(fā)酸。周鐵牛望著窗外的風沙,刀疤隨著嘴角的笑扯動:“你爹當年在宣府,和我守紅崖口——那會兒他也是百戶,窮得連雙新鞋都買不起。”他灌了口酒,“有回韃子劫糧,他帶二十個人追出三十里,手刃五個韃子,才換了這百戶的印。”
賈珩攥著敕命,眼前閃過榮國府的暖閣——賈赦攥著生母陪嫁茶盞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他突然明白,父親當年的百戶印,和他手里這方,分量是一樣的沉。
“你小子比你爹狠。”周鐵牛又倒了碗酒,“紅崖口那險徑的主意,連我都沒想到——你娘的《武經(jīng)》,你是讀進骨頭里了。”
賈珩摸了摸懷里的《武經(jīng)總要》,書頁間夾著生母的血信。他望著周鐵牛的刀疤,突然問:“周叔,我捷報里的左耳,是十七枚?”
周鐵牛的手頓了頓,灌了口酒:“是十七枚——百夫長三,千夫長一,剛好夠首功。”
賈珩沒再問。他想起紅崖口的夜,想起馬賊女頭目耳墜上的“雙鸞銜珠”——那是王夫人房里的樣式,可捷報里只字未提。
文書疑云
傍晚回營,賈珩在參將府整理文書。案上堆著紅崖口的捷報、左耳的清單、他畫的陣圖。他翻到最后一頁,突然頓住——耳級數(shù)寫著“十七”,可清單上只有十六枚的記錄。
“周叔?”他拿著清單去找周鐵牛。
周鐵牛正蹲在火塘邊烤手,見了他,別過臉去:“那枚耳墜的事,我壓下了。”
賈珩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您知道?”
周鐵牛嘆口氣,從懷里摸出個小布包,打開——是枚“雙鸞銜珠”耳墜,沾著血,“那女賊被你嚇跑后,我讓人追了——她投了河,這耳墜卡在石頭縫里。”
賈珩接過耳墜,玉墜上的“雙鸞”雕工精細,是榮國府的款式。他想起王夫人房里的妝匣,想起她捏著帕子笑的模樣,突然明白:榮國府的手,早伸到宣府了。
“珩哥兒,”周鐵牛拍他的肩,“有些事,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他指了指賈珩懷里的敕命,“你先攥緊這百戶的印——等你成了參將、總兵,再跟他們算總賬。”
夜話碎玉
深夜,賈珩躺在營盤的草席上,望著窗外的月亮。碎玉在他手心里發(fā)燙,映著月光,“珩”字泛著幽光。他摸出生母的血信,字跡在月光下清晰起來:“兒若見此信,當知榮府氣數(shù)將盡。你父逐你,是要留個根。”
“根。”他輕聲說。榮國府要塌了,可他這根,在宣府的風沙里扎下了。
張鐵柱摸黑爬過來,塞給他半塊饃:“珩哥兒,我娘說,百戶是大官——你得請我吃羊肉!”
賈珩笑了,饃硬得硌牙,卻比榮國府的蜜棗甜。他望著營盤外的胡楊,在風沙里搖晃,像在點頭。
“張哥,”他說,“等我成了總兵,帶你們?nèi)ゾ┏恰寴s國府的人看看,咱們宣府的兵,不是草包。”
張鐵柱拍著胸脯:“成!我跟著你,砍韃子的腦袋,砍榮國府的破事!”
風卷著沙粒掠過營盤,吹得草席簌簌作響。賈珩攥緊敕命,碎玉在胸口發(fā)燙。他知道,從今天起,他不再是榮國府的棄兒——他是宣府左衛(wèi)的百戶,是能護著百姓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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