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崖口的夜風裹著沙礫,像把鈍了刃的刀,刮得人臉生疼。賈珩蜷在風化的巨石后,懷里的《宣大山西三鎮(zhèn)圖說》被磨得毛邊翻卷,圖上“紅崖口”三個字被他反復摩挲,墨跡都淡成了影子。
“珩哥兒!”張鐵柱貓著腰爬過來,鎧甲片相撞的輕響混著粗重的喘息,“周參將催了——韃子的前鋒過了狼牙關,后半夜準摸過來!”
賈珩把圖往懷里攏了攏,跟著張鐵柱往隘口跑。月光漫過山脊,將紅崖口削成一道深縫——兩側(cè)山壁如刀劈,谷底最窄處僅容兩馬并行,確是“一夫當關”的死隘。
營火在隘口處明滅,周鐵牛的罵聲裹著酒氣炸響:“他奶奶的總兵官!派老子帶一萬人守這鳥不拉屎的窟窿——書生誤國!書生誤國!”他踹翻腳邊的箭桶,羽箭“嘩啦啦”滾了一地。
賈珩湊近,見周鐵牛正用刀尖戳地圖,燭火映得刀疤發(fā)亮:“珩哥兒,你說這破隘能守?”
賈珩翻開《宣大山西三鎮(zhèn)圖說》,指腹壓在東側(cè)山壁的細線上:“這兒標著‘險徑,僅容單人’——韃子眼里是絕路,咱們眼里是刀。”他的聲音混著風聲,“夜伏草人誘敵入谷,再帶五十人抄后路——您看?”
周鐵牛搶過圖,湊到火前瞇眼。火星濺在圖上,燒出個小窟窿,他突然拍賈珩后腦勺:“書生懂個屁!這道兒窄得連馬都塞不進,你帶五十人爬過去,能砍幾個韃子的腦袋?”
賈珩摸著發(fā)疼的后腦勺,沒接話。他望著東側(cè)山壁——月光漫過石棱,照出條若隱若現(xiàn)的褶皺,像條蟄伏的蛇。前世攀巖時,他爬過比這更險的懸崖;昨夜探路時,他的手掌被石棱劃開的傷口還在滲血,卻讓他摸清楚了:這“險徑”,正是插向韃子后背的刀。
誘敵:谷口的草人
一更天,北風陡急。賈珩帶著張鐵柱和老兵們扎草人,霜花結(jié)在草葉上,冰得手指發(fā)木。張鐵柱把最后一個草人插在谷口,拍了拍草人的“肩”:“珩哥兒,這草人比我還壯——韃子要是沖進來,準得嚇一跳。”
賈珩笑了笑,抬頭望向東側(cè)山壁。月光漫過石縫,映出他凌晨探路時留下的血痕——暗紅的點,像朵開在冰上的花。
“報——!”
探馬的喊殺聲撕裂夜色:“韃子馬隊離谷口三里!”
周鐵牛抄起酒壇灌了口,吼道:“點火把!放箭!”
谷口的草人瞬間被火光籠罩,百余個草人舉著“兵器”(其實是木棍),在風里搖搖晃晃。賈珩望著這幕,想起周鐵牛昨夜的話:“兵者,詭道也——你得讓韃子覺得,這兒有千軍萬馬。”
突襲:山壁上的刀
三更天,馬蹄聲如悶雷滾來。賈珩縮在巨石后,望著谷口——韃子的火把連成火龍,映得夜空泛紅。為首的韃子頭目穿著銀甲,馬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喊著聽不懂的蒙古話,馬隊如潮水般涌進谷口。
“草人!明軍火少!”有韃子喊。
銀甲頭目揮刀:“沖!破了隘口,搶金子!”
馬隊發(fā)了瘋似的往谷里擠,前蹄踢起的沙礫打在草人上,“沙沙”響成一片。賈珩望著他們的背影,心跳撞著肋骨——這正是他要的“誘敵入谷”。
“珩哥兒!”張鐵柱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壓抑的興奮,“五十個兄弟都貓在小道上了!”
賈珩回頭,見五十個兄弟蜷在山壁的褶皺里,刀出鞘,箭上弦。張鐵柱的大棒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王二的箭簇沾著松脂(他說要射火箭),老兵李三的短刀磨得發(fā)亮——那是他亡妻留的嫁妝。
“跟緊!”賈珩摸了摸臉上的血痂(探路時劃的),“咱們這刀,要捅進韃子的后心!”
混戰(zhàn):火與血的夜
谷里的喊殺聲震得山壁嗡嗡響。賈珩帶著人摸到谷口,正見銀甲頭目離隘口只剩十丈——周鐵牛的火銃“砰砰”炸響,兩個韃子落馬,但馬隊太密,眨眼間就沖到了隘口下。
“殺——!”
賈珩的短刀劃破夜色,砍向銀甲頭目的后頸。刀鋒入肉的悶響混著慘叫,銀甲頭目栽下馬來,血濺在賈珩的青衫上,燙得他一激靈。他反手扯下那人的左耳(明制首功要左耳),塞進懷里的布囊——左耳上綴著金環(huán),是百夫長的標記。
“珩哥兒!”張鐵柱的大棒掄圓了,掃倒三個韃子,“奶奶的,這些狼崽子,后腦勺比前心好砍!”
王二的火箭“嗖”地射出,扎進谷里的干草堆。火勢“轟”地竄起,映得夜空一片通紅。韃子的馬被驚得人立,前蹄亂踢,踩死了一片自己人。
賈珩的短刀又砍翻兩個韃子,刀刃卷了口。他摸出懷里的碎玉(被體溫焐得發(fā)燙),想起生母的話:“珩兒,玉要見血才亮。”此刻,碎玉上沾著韃子的血,倒真像塊紅翡。
收功:黎明的酒
天快亮時,火滅了,血凝固在沙地上,像塊暗紅的氈毯。賈珩數(shù)著懷里的左耳——十七枚,每枚都帶著隔夜的溫。張鐵柱湊過來,布囊里叮當作響:“珩哥兒,我砍了三個百夫長——左耳上都有金環(huán)!”
周鐵牛踩著滿地的韃子尸體走過來,靴底的血在沙地上拖出紅痕。他拍了拍賈珩的肩,酒氣混著血腥氣:“好小子!老子錯看你了——這險徑的主意,比你爹當年的還毒!”
賈珩摸了摸發(fā)疼的肩膀,笑了:“周叔,是您教的‘途有所不由’——兵書不是背的,是捅進韃子后心的。”
周鐵牛一怔,突然仰頭大笑,震得山壁落石:“好!好!你小子把兵書讀進骨頭里了——老子這就給兵部寫捷報,給你記‘奇功一等’!”
他從懷里摸出個泥封酒壇,“咔嚓”拍開,酒氣混著血腥氣漫開:“這是你爹當年藏的汾酒——他說等你立首功那天喝。來!”
酒液辛辣,燒得喉嚨發(fā)疼。賈珩望著東方的魚肚白,想起榮國府的夜,想起生母臨終前的血信,想起周鐵牛臉上的刀疤。他突然明白,這酒里的辣,不是疼,是活下來的滋味——為宣府的風,為宣府的百姓,為懷里這塊沾血的玉。
尾章:山風的回響
驛卒的快馬沖進營盤時,賈珩正蹲在隘口,用雪擦短刀上的血。捷報上的墨跡未干:“紅崖口夜襲,斬首十七級,其中百夫長三,千夫長一,奇功一等——賈珩。”
山風卷著沙粒掠過他的臉,他摸出懷里的碎玉,“珩”字被血漬染得發(fā)紅。遠處傳來老兵們的笑罵,張鐵柱舉著酒壇灌得滿臉通紅,周鐵牛的捷報被驛卒裝進竹筒,快馬加鞭往京城去了。
“娘,”他輕聲說,“我立首功了。周叔說,這是奇功一等——您和爹,該高興了。”
山風卷著沙粒掠過隘口,像在應和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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