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巧了,長懷侯府二公子孟筵,正好也從太學回來了。
孟筵一回來,對孟箏來說算是好事,文氏暫時就顧不上她了。
孟笙最近接二連三的在老太太面前犯事,被文秀珠好一通教訓之后,雖然安生了一些,在延熙堂卻失了寵。
老太太再也不將她放在眼里了。
不過,文氏母女兩個并不著急。
她們安排的殺手锏終于到了孟箏的院子里。
只需要靜待結果就成了。
可惜,前一世姚夫子英雄救美的開端,這一次被孟箏扭轉成了浪蕩登徒。
早些時候,姚少昀與文氏說過幾句那天在侯府門前的事,只是文氏家務事繁忙,沒放在心上。
對她來說,最開始的那場不愉快,只是因為孟箏不認識姚少昀罷了。
后面既然已介紹過是府里授課的夫子,自然就化冰了。
姚少昀今年整二十歲,已經中了進士,雖不是頭甲,也是年少有成。
等到明年候補職位下來,加上侯夫人又許了他的諾,估計一個七品京官是跑不了的。
又自忖人才風流,長得不錯,很有那么一點傲氣。
上一次被孟箏挫了銳氣,倒沒泄氣,只說孟箏沒瞧過他的長相。這些日子在府里,她不去外書房,自然也是見不到他的。
既然孟箏病好了,前些日子老夫人又允諾了文氏讓他教課。于是這天他從府里書齋出來后,就直往西走,摸到了掬風閣。
正是下午空閑時分,孟箏已經收拾妥當等著他來。
他進了院子卻有些發愣。
孟箏現在住到了正堂小閣子里,左右廂房都是空的,隨意撥出一間來做書房也就罷了。
可是她卻在閣子外面的地臺之上,放置了一張高案,又把筆墨紙硯全都備在上面。
這是要在院里授課的意思?
院里有一方小小的魚池,雖然只有一丈見方,比不上后花園里的,倒也雅致,池中有小座假山,這案子就對著魚池。
孟箏穿著月色短襖煙柳色的長襦,因著天氣炎熱,都是飄逸的料子,雙環髻上系著發帶,發間只配一支玉釵,臉色雪白瞳孔如墨。
姚少昀也是第一次見她,之前在府門口只隔著車簾說過話。
原本以為是個在莊子上長大的粗野丫頭,沒想到是如此的妙人兒,站在那池子后邊,昳麗出塵得仿佛瑤池仙子般。
他愣了幾許,才連忙躬身行禮:“大小姐久等了。”
“我認得你的聲音。”孟箏道。
姚少昀臉色尷尬:“上一回在府門前相見,是姚某人沖撞了大小姐,還請大小姐別見怪。”
“不見怪,上一回車前那婆子說話口齒不清,永思又怕生,還以為是哪兒來的登徒子,嚇壞了,才導致口不擇言。”
孟箏小字永思。
姚少昀臉色尷尬得仿佛熟透的豬肝。
這孟大小姐的口齒如此伶俐,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一句登徒子把他說得是無地自容。
但又不能發作,只能拿出手邊的一本小書和一副字帖,放在高案上。
案邊雖然有杌子,卻只有一個。孟箏一看他拿來的書,是女誡,還有字帖是讓她描紅用的。她自己備了半熟宣紙,看著那字帖發笑。
姚少昀當她是嬌羞,把描紅帖子鋪開道:“聽聞多年來小姐都住在莊子上,落下了些功夫,不如就從練字開始?”
孟箏拿起擱在硯臺上的狼毫小筆道:“也好。我便描一個給夫子瞧瞧。”
對準了那字貼的半透面落筆,她身姿挺拔,腰身半點沒落下去,手腕懸著提起筆來,一點都不打抖,筆尖對準字帖落下。
哪知道,卻并沒有照著字帖描。
而是寫出了一段利落有勁的行書。
姚少昀原本一雙眼睛滴溜溜地打量少女的身形,此時見她行書越來越快,不知寫的什么,問道:“大小姐是常常練字的?”
“并不,手腕曾經受過傷,多時不用了,如果寫得不好夫子別笑話我。”
她落下最后一個字,笑道:“夫子要教我女誡,倒是讓我記起來,曾經背過一些。”
姚少昀一看,默寫的是女誡其中的一篇,《婦行》。
滿篇描紅紙都被她飄逸的行書寫滿了,孟箏讓開位置:“夫子看看可有錯處?”
他贊嘆著看完一遍,道:“一字未錯。如此看來,小姐竟不用學了。”
“夫子說的是。能背能寫的東西,確實不用學了。”孟箏把那描紅紙拿起來,抓在手中揉成一團,“那么,現如今這就是沒用的東西。”
說著,把紙團丟到了院子里的一處簸箕上。
姚少昀醒過味兒來,這是在說,他教的都是沒用的東西。
他臉上五顏六色,道:“不知道是否由于姚某人上次得罪了小姐,以至于讓小姐記恨在心……”
“記恨?夫子,我為何記恨你?祖母說,要你來我院中訓讀一個時辰,你讀讀書給我聽罷。”
孟箏的神色又是一派天真了。
姚少昀憋了半天,道:“也好,那么我就背一篇《大學》與大小姐共賞。”
“夫子,你念那些高深的,我聽不懂。我當初六七歲在書齋開蒙,念了沒幾天就開始貪玩,不記得學了些什么,夫子不如從三字經開始念起?”
“……”
姚少昀想拒絕。
但看著她那副天真神色,又不知道怎么開口。
堂堂進士,愣是在掬風閣里念了一整篇的三字經。
孟箏坐在杌子上,如同學齡孩童一般,托著腮認真地聽他念著。姚少昀則走來走去,沒地方可坐。
天氣熱了,這巴掌大的小池子邊上生出來許多蚊蟲,沒一會兒,叮得他脖子腫痛。
在大小姐面前,又不能去撓。
再看那孟大小姐,既不出汗,且一點蚊蟲都不纏身,坐姿端莊,還是剛剛的仙女姿態。
半個時辰下來,姚少昀卻大汗淋漓,身上一大堆腫包,簡直如同豬頭。
一篇三字經搖頭晃腦地念完,他再也待不住,欠身行禮:“今天姚某人沒有備好課,實在是慚愧,這就先行告辭了。”
“夫子明日再來。”孟箏笑吟吟地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