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江南的梅雨季來得綿密，仁心堂的青瓦上凝著水珠，順著懸垂的紫藤往下墜。林驚鴻握著驚鴻劍的手頓在木架前——劍鞘尾端那片透明光羽，此刻正泛著細(xì)碎的金芒，與三個月前歸墟鏡碎裂時的震顫如出一轍。

“是阿箬的信。”蘇婉兒晃著沾了水汽的紙箋從檐下跑來，銀梭上的雷劫珠還滴著水，“驚鴻小筑遭了雷火，苗疆西寨的人說……說醫(yī)館里鬧‘血煞怨靈’。”她指尖劃過信末那只焦黑的驚鴻鳥涂鴉，尾羽上的十九顆光點(diǎn)只剩十三顆明滅。

林書羽剛從后堂端出曬干的金縷梅，藥香混著潮氣撲面而來：“雷火？苗疆的雷蠱祭壇改建時，我曾在地基里埋過冷叔的青銅鏡碎片，能鎮(zhèn)住地火。”他左腕的驚鴻紋輕輕發(fā)燙，映得木架上顧缺的斷刀殘片泛起微光，“怕是有人動了祭壇舊址的東西。”

三人冒雨收拾藥箱時，檐角突然落下片焦黑的羽毛——正是驚鴻小筑信上畫的那只。羽毛邊緣凝結(jié)著冰晶，卻帶著灼燒的氣息，分明是雷火與冰寒相激的征兆。林驚鴻忽然想起歸墟鏡碎時，曾有三塊殘片墜入苗疆深山，其中一塊映著“冰魄草衰敗”的圖景。

苗疆·雷火谷

五日后，雷火谷的雨霧里浮著半截焦木，“驚鴻小筑”的匾額斜掛在斷墻上。阿箬正蹲在青石磚前，銀角冠碎成十九片后，她換了頂竹編斗笠，卻仍戴著那枚刻“仁”字的玉扣：“三天前西寨的人沖進(jìn)來，說醫(yī)館治死的人都變成了‘血影子’，要燒了祭壇舊址的藥田。”

她指向谷底翻涌的紫霧，那里本應(yīng)種著從西域移植的冰魄草，此刻卻焦黑一片：“有人在藥田里埋了血煞閣的‘引怨幡’，雷火谷的地火遇了人血，就成了這副模樣。”阿箬掌心托著只瀕死的青蛇，蛇信上還纏著半片染血的經(jīng)幡，正是當(dāng)年血煞閣用來剝離殺念的邪物。

林書羽蹲下身，指尖撫過青蛇額間的雷紋：“它吞了經(jīng)幡殘片，卻沒死……”他忽然看見蛇腹下隱約的光斑，與自己腕間的驚鴻紋一模一樣，“是分魂宿主的善念在護(hù)著它。”說話間，他掏出冷絕的青銅鏡，鏡面上倒懸的劍影竟映出紫霧深處的冰窟——正是鬼莫曾居住的西域冰窟。

“鬼莫大哥！”蘇婉兒的銀梭突然指向紫霧，那里浮著幾具青紫色的尸體，胸口都紋著半殘的驚鴻紋，“他們是……當(dāng)年幫我們找分魂骸骨的苗人？”尸體手中握著的藥鋤上，還刻著“仁”字淺痕，分明是驚鴻小筑的弟子。

阿箬的指尖掐入掌心：“西寨的巫師說，醫(yī)館用‘人血養(yǎng)藥’，這些弟子去理論時……”她突然頓住，望向林驚鴻手中的驚鴻劍——劍鞘上的光羽正朝著紫霧最深處顫動，那里有座被雷火劈開的石穴，洞口嵌著塊染血的歸墟鏡殘片。

冰窟殘鏡

石穴內(nèi)的冰墻上，凍著十九具蜷縮的尸體，每具胸口都插著半支驚鴻針——正是蘇婉兒母親留下的遺物。鏡殘片映著血影，卻不再是當(dāng)年的殺念巨像，而是無數(shù)重疊的人臉，全是曾被驚鴻小筑救治過的百姓。

“他們……在鏡里看見自己變成了血煞閣的人。”林書羽按住殘鏡，鏡中突然閃過冷絕臨終前的場景，老人將青銅鏡塞給年幼的林驚鴻：“記住，劍神的殺念，是江湖人舉刀時的倒影。”此刻殘鏡里的血影，分明是西寨百姓舉著火把沖進(jìn)醫(yī)館的模樣。

蘇婉兒的指尖劃過冰墻上的驚鴻針，針尾的銀杏葉香囊早已燒焦，卻仍纏著半片雷劫紋銀飾：“這是阿箬給弟子們的信物，用來壓制雷蠱反噬……”她突然看見最深處的尸體手中，攥著片寫滿苗文的樹皮，譯出來竟是：“冰魄草需人血澆灌？血煞閣余黨留。”

林驚鴻猛地握住殘片，鏡中血影突然化作顧缺的斷刀虛影，刀身上“仁”字被雷火灼得發(fā)亮：“有人故意在藥田埋引怨幡，讓地火引燃血煞怨氣，再把‘人血養(yǎng)藥’的謠言傳給西寨——就像當(dāng)年血煞閣用殺念殘魄操控人心。”他望向阿箬，后者正盯著尸體腕間的雷劫紋，那些紋路竟在冰光中組成了歸墟鏡的圖案。

鏡中鏡

當(dāng)驚鴻劍插入殘鏡的瞬間，紫霧突然退散，露出躲在冰窟裂縫里的灰衣人。那人抱著個漆黑的陶罐，罐口封著十九道驚鴻紋符紙，正是三個月前歸墟鏡碎裂時失落的碎片。

“是你在西寨散播謠言？”阿箬的雷劫珠在掌心發(fā)燙，卻遲遲未出手——灰衣人摘下斗笠，露出左臉的雷劫紋疤痕，正是曾在驚鴻小筑幫忙熬藥的少年阿青。他胸前掛著半塊血煞閣鬼面，卻用紅繩系著顧缺斷刀殘片磨成的吊墜。

“他們說……說驚鴻小筑的醫(yī)館，治好了病卻收走人心。”阿青的聲音帶著哭腔，陶罐突然裂開細(xì)紋，十九道血影從中溢出，卻是當(dāng)初歸墟鏡里分魂宿主的殘影，“血煞閣的老人留了信，說只要收集夠十九道‘被仁心傷害的怨恨’，就能讓殺念殘魄在鏡中重生。”

林書羽忽然想起歸墟鏡碎時，有個血煞閣余黨抱著顧缺的骸骨痛哭，那人胸口的驚鴻紋正是阿青現(xiàn)在的模樣：“你……你是想讓劍神回來保護(hù)苗疆？就像當(dāng)年他們說的那樣？”他伸手觸碰陶罐，分魂殘影突然化作鬼莫熬藥的場景、陳破霄悔過的斷劍碑、顧缺遞刀的雨夜——全是阿青在驚鴻小筑見過的畫面。

“可是顧大叔說過，刀可以斬惡，也可以守護(hù)。”蘇婉兒的銀梭挑開鬼面，露出下面刻著的“仁”字，正是阿青自己用斷刀刻的，“你看，你早就把血煞閣的鬼面改成了驚鴻紋。”

阿青猛地摔碎陶罐，血影化作光點(diǎn)融入驚鴻劍的光羽。冰墻上的驚鴻針突然發(fā)出清鳴，那些被謠言害死的弟子腕間，雷劫紋竟?jié)u漸聚成“仁”字，就像歸墟鏡碎時千萬百姓舉起的燈籠。

梅雨初晴

三日后，雷火谷的藥田重新翻整，阿箬帶著西寨的孩子們種下新的冰魄草。林書羽蹲在田邊，用青銅鏡碎片在石墻上刻下苗漢雙語的醫(yī)訣，最后畫了只振翅的驚鴻，尾羽上綴著十九顆露珠——每顆都映著藍(lán)天白云。

林驚鴻站在“驚鴻小筑”的新匾額下，看著阿青正給老婦人包扎傷口，鬼面吊墜不知何時換成了銀杏葉香囊。蘇婉兒晃著銀梭，將金縷梅種子撒向山谷，雷劫珠的光暈里，那些曾被血影籠罩的驚鴻紋，此刻都泛著溫潤的銀光。

“冷叔說，劍神是世人執(zhí)念的倒影。”林書羽擦著汗站起身，腕間的驚鴻紋已淡得幾乎看不見，卻在接觸到傷者時亮起微光，“現(xiàn)在我才懂，當(dāng)人們不再恐懼舉刀，劍神的殺念，就會變成護(hù)苗的犁鏵。”

暮雨初歇，驚鴻劍鞘上的光羽突然振翅，將一片金縷梅花瓣送上云端。山腳下，西寨的孩子們唱著新編的苗歌，歌詞里沒有血煞的傳說，只有仁心堂的老槐樹、聽雪樓的新醫(yī)館，還有驚鴻鳥銜來的第一縷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