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嬸的尖叫聲像顆炸彈,把草北屯的寧靜炸得粉碎。
曹大林拖著野豬往家走時,身后已經(jīng)跟了一串看熱鬧的屯里人。
小孩子們在雪地里又蹦又跳,幾個半大小子想幫忙抬野豬,被他婉拒了——這可是要當(dāng)聘禮的,得全須全尾地拖到程家去。
"讓讓!讓讓!"熟悉的大嗓門從人群后傳來。
曹大林心頭一熱,看見父親曹德海揮舞著殺豬刀擠過來,身后跟著跌跌撞撞的母親和小妹。
父親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國字臉被山風(fēng)吹得黑紅,棉襖領(lǐng)子磨得發(fā)亮,但眼睛炯炯有神。
"兔崽子!你不要命了?"
曹德海嘴上罵著,手卻顫抖著摸上兒子凍得通紅的臉。
曹大林這才發(fā)現(xiàn)父親眼角有淚光,心里頓時酸脹得厲害。
上輩子他殘廢后,父親一夜白頭,為了給他湊醫(yī)藥費,把祖?zhèn)鞯墨C槍都賣了。
"爹,我沒事。"
曹大林抓住父親粗糙的手,"您看,好著呢!"
說著還轉(zhuǎn)了個圈。
這個動作引得圍觀人群一陣哄笑,幾個大姑娘小媳婦指指點點,曹大林眼尖地發(fā)現(xiàn)程麗蕊也在其中,穿著件紅格子棉襖,辮子上系著綠頭繩。
老獵戶張炮頭蹲下來檢查野豬傷口,嘖嘖稱奇:"一刀斃命!曹家小子,你這是得了真?zhèn)靼。?
他掰開野豬嘴看了看牙口,"少說三百五十斤,還是頭五年往上的老炮卵子!"
人群發(fā)出驚嘆。
曹大林靦腆地笑笑,目光卻往程家父女那邊飄。
程老歪穿著件嶄新的藍(lán)呢子中山裝,正背著手打量野豬,臉上看不出喜怒。
倒是程麗蕊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時不時偷瞄他一眼。
"德海哥,你這兒子了不得啊!"
生產(chǎn)隊長趙大山嗓門拍著曹德海的肩膀,"沒槍沒套的,單刀獵野豬,擱舊社會那就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呐谑郑?
曹德海臉上終于露出笑容,卻又馬上板起臉:"瞎貓碰上死耗子!回頭再收拾他!"
但曹大林看見父親偷偷抹了把眼角。
母親李桂芝擠上前,一把抱住兒子就哭:"你個作死的玩意兒!要是出點啥事..."
話沒說完就哽咽了。
曹大林聞著母親身上熟悉的蔥花味,想起上輩子母親為給他換親事,把壓箱底的銀鐲子都給了媒婆。
"媽,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他輕聲安慰,突然感覺衣角被拽了拽。
低頭看見妹妹曹曉云仰著凍紅的小臉,十二歲的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哥,你真厲害!"
曹大林鼻子一酸。
上輩子小妹被迫嫁給張瘸子時,才十七歲啊!
他揉了揉妹妹扎著紅頭繩的小辮,從兜里掏出個東西:"給,拿著玩。"
"野豬牙!"曹曉云驚喜地叫起來,周圍孩子羨慕得直跺腳。
曹大林把另一根獠牙遞給父親:"爹,這個您留著。"
曹德海接過獠牙,在手心里掂了掂,突然高聲說:"鄉(xiāng)親們,今兒個就當(dāng)是我家殺年豬!都來吃殺豬菜!"
人群爆發(fā)出一陣歡呼,83年的東北農(nóng)村,吃肉還是件奢侈事。
熱熱鬧鬧中,野豬被抬到曹家院里的磨盤上。
曹德海主刀,幾個漢子幫忙按著,殺豬刀從咽喉直捅心臟。
曹大林被安排去燒水。
他蹲在灶坑前往里添柴,火光映得臉上發(fā)燙。
小妹趴在他背上嘰嘰喳喳:"哥,剛才張炮頭說,這豬能出二百多斤肉呢!咱家留多少啊?"
“嘿嘿,有你哥在,以后還能缺你的肉吃?”
小妹咧著嘴笑了........
殺豬菜的熱氣還在曹家院子里飄著,曹大林已經(jīng)套上爬犁,把剩下的野豬肉碼得整整齊齊。
黑豹圍著爬犁打轉(zhuǎn),時不時用鼻子拱一拱蓋肉的茅草。
"大林,你這是干啥?"
曹德海叼著旱煙袋從屋里出來,眉頭皺成了疙瘩,"不是說好給程家送去兩個后腿,再提一下你的親事嗎?"
曹大林手上動作沒停,把最后一塊肉捆結(jié)實:"爹,我想了想,還是賣給公社的供銷社劃算。"
他拍了拍爬犁,"一百多斤肉,能換不少錢票呢。"
曹德海煙袋鍋子差點掉地上:"啥?你小子不是一直..."
話沒說完,就被李桂芝拽住了袖子。
曹大林看見母親沖父親使了個眼色,心里明鏡似的——爹娘都以為他是為了程麗蕊才冒險上山的。
小妹曹曉云從屋里蹦出來,紅頭繩在晨光里一跳一跳的:"哥,我跟你去供銷社!"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顯然不知道大人們的心思。
"成,幫哥看著肉。"
曹大林揉了揉妹妹的腦袋,心里一陣酸楚。
上輩子小妹為了照顧殘廢的他,連初中都沒念完。
這輩子,他得讓妹妹好好上學(xué)。
爬犁剛出院子,就碰上了來準(zhǔn)備吃肉的王嬸。
這婆娘眼睛尖,一看爬犁上的肉就嚷嚷開了:"哎喲我的老天爺!曹家小子,你這是要把聘禮往哪兒拉啊?"
曹大林沒搭話,只是笑了笑。
王嬸卻不依不饒:"程會計家可都等著呢!剛才蕊丫頭還跟我夸你來著..."
"王嬸,"曹大林停下腳步,聲音不大但很清晰,"我以后就是個跑山的,哪配得上程會計家的千金。"
說完拉起爬犁就走,留下王嬸張著嘴站在原地。
屯子里的人三三兩兩出來看熱鬧。
有人指指點點,有人交頭接耳。
曹大林挺直腰板,故意把爬犁拉得嘩嘩響。
黑豹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情緒,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
"大林哥!"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怼?/p>
曹大林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程麗蕊穿著那件粉紅色棉襖,辮子上的紅頭繩在風(fēng)里飄著,小臉凍得通紅。
曹大林腳步頓了頓,還是轉(zhuǎn)過身來:"蕊妹子,有事?"
程麗蕊絞著手指頭,眼睛水汪汪的:"我爹說...說你家野豬肉..."
"準(zhǔn)備賣供銷社了。"
曹大林打斷她,語氣平靜得連自己都吃驚,"家里等著用錢。"
程麗蕊明顯愣住了,嘴唇哆嗦著:"可是...可是..."
"沒啥可是的。"曹大林從兜里掏出那根刻著小花的野豬牙,"這個送你,就當(dāng)紀(jì)念。"
他沒說紀(jì)念什么,但心里清楚——是紀(jì)念上輩子那個傻乎乎的自己。
程麗蕊接過獠牙,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曹大林已經(jīng)轉(zhuǎn)身拉起爬犁,沒看見她咬著嘴唇的模樣。
倒是小妹回頭看了一眼,小聲說:"哥,蕊姐姐哭了。"
"天冷,風(fēng)吹的。"
曹大林頭也不回。
上輩子他殘廢后,程麗蕊連面都沒露,不出三個月就嫁給了縣紡織廠的工人。
這輩子,他再不會做那癡心妄想的夢了。
供銷社的老周看見這么多野豬肉,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好家伙!曹小子你這是干了頭跑卵子啊!"
"周叔,您看著給價。"曹大林把肉一塊塊搬上柜臺。
老周摸著肥厚的肉膘,撥弄著算盤:"按一等肉算,八毛五分錢一斤...一百四十六斤,一百二十四塊一毛錢!"
這個數(shù)字讓曹曉云倒吸一口涼氣。
曹大林卻知道,這年頭野豬肉不算稀罕,要是等到過年,價格還能再漲一兩成。
但他等不及了——得趕緊攢夠本錢,為今冬趕山做準(zhǔn)備。
"那四塊一毛錢我不要了,周叔,您再搭給我二十斤糧票,十尺布票唄。"
曹大林討價還價的樣子,活像個老生意人。
老周咂咂嘴,最終還是點了頭。
揣著厚厚一沓錢票走出供銷社,曹大林給妹妹買了根冰糖葫蘆。
小丫頭樂得見牙不見眼,舔著糖殼說:"哥,咱家有錢了!"
"這才哪到哪。"曹大林揉了揉妹妹的腦袋,"等開春哥帶你挖參去,那才叫掙錢。"
回屯子的路上,曹大林繞道去了趟張炮頭家。
這老獵戶正在院子里鞣皮子,見他來了,咧嘴一笑:"好小子,聽說你把肉都賣了?程老歪臉都綠了!"
曹大林笑了笑,說:"張叔,我想跟您淘換點東西。"
張炮頭眼睛一亮:"啥東西?"
"您那桿老獵槍。"曹大林壓低聲音,"還有進(jìn)山的家伙什。"
老獵戶瞇起眼睛:"小子,你這是要..."
"打圍。"曹大林目光炯炯,"后天的公社打圍,我想干票大的。"
張炮頭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好!有種!"轉(zhuǎn)身進(jìn)屋,抱出個油布包著的長條物件。
掀開油布,一桿舊獵槍在陽光下泛著幽藍(lán)的光。
曹大林呼吸都急促了——上輩子的現(xiàn)在,他做夢都想摸一摸的真家伙!
張炮頭愛惜地?fù)崦鴺尮埽?配的是獨頭彈,五十米內(nèi)能放倒黑瞎子。"
他頓了頓,"不過小子,這玩意兒可不是白給你的..."
"我懂規(guī)矩。"曹大林掏出三張大團(tuán)結(jié),"押金。等打圍回來,再補(bǔ)您兩張。"
張炮頭搖搖頭:"錢是小事。我要的是..."他指了指黑豹,"回頭再進(jìn)山的時候,借你這狗使使。我那兩條狗老了,打圍跟不上趟。"
曹大林蹲下身,捧著黑豹的腦袋跟它碰了碰額頭:"老伙計,有空了跟張叔走一趟?"黑豹"汪"了一聲,尾巴搖得像風(fēng)車。
回家的路上,曹大林肩扛獵槍,腰掛子彈帶,走起路來叮當(dāng)作響。
小妹跟在他身后,時不時伸手摸一摸槍管,又趕緊縮回去,像是怕被燙著似的。
屯口的老槐樹下,程老歪正和幾個社員說話。
看見曹大林這身打扮,老會計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曹大林故意把槍往肩上顛了顛,昂首挺胸地從他們面前走過。
"大林!"程老歪終于忍不住喊了一聲,"你這是..."
"準(zhǔn)備打圍呢,程叔。"曹大林腳步?jīng)]停。
身后傳來壓低的議論聲:"了不得...獵槍都置辦上了..."
"程家這回看走眼嘍..."
曹大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上輩子他殘廢后,程老歪見了他都繞道走,生怕被沾上窮氣。
這輩子,他要讓這勢利眼好好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爺們!
回到家,曹德海看見兒子肩上的獵槍,手里的煙袋鍋子"啪嗒"掉在了地上。
李桂芝更是嚇得直拍胸口:"祖宗哎!這玩意兒走火了咋整?"
曹大林把槍小心地放在炕上,掏出剩下的錢票:"爹,娘,這些你們收著。開春我想把房子翻新了,再給小妹添幾身新衣裳。"
李桂芝數(shù)著錢,手直哆嗦:"這么多...再攢一攢,夠娶房山里的媳婦了..."
"娶媳婦不急。"曹大林?jǐn)[弄著獵槍,語氣輕松,"等我從打圍回來,掙得更多。"
曹德海盯著兒子看了半晌,突然說了句:"變了。"
曹大林心頭一跳:"啥變了?"
"你。"老父親吐了個煙圈,"從前見著程家丫頭,腿都打顫。現(xiàn)在..."他指了指獵槍,"像個爺們了。"
曹大林鼻子一酸。
上輩子他窩窩囊囊活到五十多,臨了都沒聽父親夸過一句。
現(xiàn)在這簡單兩個字,比那一百多塊錢還讓他心頭滾燙。
晚飯后,曹大林在油燈下擦槍。
小妹趴在一旁看,突然問了句:"哥,你不喜歡蕊姐姐了?"
曹大林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咋這么問?"
"你以前見著她,臉紅的像猴屁股。"小妹歪著頭,"今兒個你都沒正眼瞧她。"
曹大林笑了,往槍管里哈了口氣:"丫頭,記住哥的話。好男兒志在四方,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他摸了摸妹妹的頭,"等哥有錢了,給你找個更好的嫂子。"
夜深人靜時,曹大林躺在炕上,摸著冰冷的槍管,心里像燒著一團(tuán)火。
上輩子活得憋屈,這輩子他要痛痛快快地活!
喝最烈的酒,打最兇的獵,掙最多的錢,睡最美的女人!
窗外,北風(fēng)卷著雪粒子拍打窗欞。
黑豹在炕下發(fā)出輕微的鼾聲。
曹大林輕輕起身,從箱底翻出個小本子,借著月光寫下:"1983年10月16日,重生第4天。賣了野豬,買了獵槍。程家的事,了了。"
寫完合上本子,他望向窗外的星空。
北斗七星格外明亮,像在為他指路。
后天就是打圍,那才是他真正嶄露頭角的機(jī)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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