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曹大林就套好了爬犁。
昨晚收拾到半夜，把剩下的皮子都捆扎好了，還帶上了那對精心打磨的野豬獠牙。
黑豹似乎知道要出門，興奮地圍著爬犁打轉。
"路上小心。"李桂芝往兒子懷里塞了個布包，"烙餅夾肉，路上吃。"
曹德海叼著旱煙袋，往爬犁上又加了條麻繩："縣里人多手雜，把東西捆結實點。"
曹大林點點頭，把獵槍也帶上了。
這年頭路上不太平，雖說改革開放了，但山路上偶爾還有劫道的。
晨星還未褪盡，爬犁已經"咯吱咯吱"地碾過積雪，向三十里外的縣城駛去。
黑豹跑在前面開路，時不時停下來等主人。
寒風像刀子似的刮在臉上，曹大林把狗皮帽子往下拉了拉，呼出的白氣在眉毛上結了一層霜花。
走了約莫兩個時辰，遠處出現了縣城的輪廓。
低矮的磚房簇擁著幾棟三層小樓，最高的建筑是縣政府的灰磚大樓，頂上插著面紅旗，在晨風中獵獵作響。
城門口的墻上刷著"改革開放"、"搞活經濟"的大紅標語。
幾個戴紅袖章的人站在路邊，檢查進城的農民。
曹大林把公社開的證明揣在兜里，從容地趕著爬犁進了城。
縣城比曹大林記憶中熱鬧多了。
上輩子他殘廢后很少進城，印象還停留在七十年代末的蕭條景象。
如今街道兩旁擺滿了小攤，賣什么的都有——山貨、日用品、甚至還有走私來的電子表。
曹大林先去了國營收購站。
柜臺后面坐著個戴眼鏡的中年人，正打著算盤對賬。
"同志，賣野味。"曹大林把爬犁停在門口，開始卸貨。
眼鏡男抬頭看了一眼，頓時來了精神："好家伙！這么多！"他拿起一塊肉仔細檢查，"嗯，放血放得干凈，油脂也刮得不錯，沒異味。按一等品收，十七張完整的野豬皮，按大小給了一百九十元。曹大林接過厚厚一疊鈔票，手指都有些發抖——這可是1983年，普通工人一個月工資才三四十元！
"小伙子，還有好東西沒？"眼鏡男推了推眼鏡，壓低聲音，"熊膽、鹿茸什么的，價格好商量..."
曹大林搖搖頭，卻從懷里掏出那對野豬獠牙："這個收嗎？"
眼鏡男眼睛一亮："喲！這可是好東西！"他接過獠牙對著光看了看，"完整無缺，品相上乘。這樣，給你三十，怎么樣？"
曹大林心里有數，這價格還算公道。
但他另有打算："同志，我想換點東西。您這兒有自行車票嗎？"
眼鏡男愣了一下，左右看看沒人，小聲道："鳳凰牌的沒有，飛鴿的能弄到，得加錢。"
一番討價還價后，曹大林用一對獠牙加十元錢，換了一張飛鴿自行車票和兩條"大前門"香煙。
臨走時眼鏡男還塞給他一張紙條："以后有好貨直接來找我，價格包你滿意。"
揣著巨款和自行車票，曹大林牽著黑豹走在縣城街道上，心里盤算著下一步。
經過郵局時，他看見門口貼著張小到非常不起眼的告示——"縣土產公司招臨時工，月薪25元"。
這是不想讓人看到的意思嗎？
曹大林駐足看了一會兒，搖搖頭走開了。
上輩子的這個時候，他做夢都想吃商品糧，但現在不同了。
跑山雖然辛苦，但自由，來錢也快。
更重要的是，他喜歡那種在山林間無拘無束的感覺。
百貨商店門口停著一排嶄新的自行車，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曹大林摸了摸兜里的票，大步走了進去。
"同志，買自行車。"他把票遞給柜臺后的售貨員。
售貨員是個燙著卷發的年輕姑娘，接過票看了看，又上下打量曹大林一眼："一百六十八，加一張自行車票。"
曹大林數出十六張大團結和一張五元票、三張一元票，又掏出那張自行車票——這是剛剛到手的，還沒有暖熱呢。
嶄新的飛鴿二八大杠推出來時，周圍的人都投來羨慕的目光。
這年頭，自行車可是大件，比現在的汽車還稀罕。
曹大林摸了摸锃亮的車把，心里美滋滋的——以后進城就方便多了！
"黑豹，上來！"他把準備好的麻袋鋪在后座上，讓黑豹趴在上面。
這舉動引得路人紛紛側目，有人小聲嘀咕："好家伙，狗都坐上自行車了！"
接下來是采購時間。
曹大林先去了五金商店，買了兩把鋒利的獵刀、一捆結實的繩索、幾個鐵夾子。
又到供銷社買了雙高筒膠鞋、兩套厚實的勞動布工作服，還有手電筒、電池等雜物。
經過新華書店時，他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
柜臺后坐著個戴眼鏡的老頭，正捧著本《水滸傳》看得入神。
"有咱們這里的地圖嗎？"曹大林問，"越詳細越好。"
老頭從柜臺下掏出一本《XX縣地圖冊》："兩塊八。"
曹大林翻了翻，里面連各個村子的山路都標得清清楚楚，正是他需要的。
付錢時，他看到柜臺上擺著幾本《中藥材圖鑒》，順手也拿了一本。
正午時分，曹大林騎著新車來到縣醫院門口。
上輩子他摔斷腿就是在這里治的，花光了家里積蓄還是落下了殘疾。
如今故地重游，心里五味雜陳。
"黑豹，在這等著。"他把車鎖在路邊樹上，拎著條特意帶過來的野豬腿走進醫院。
值班醫生是個中年男子，正伏案寫著什么。
曹大林把野豬腿放在他的桌上："大夫，我是草北屯的，前些天打了頭野豬，給您送點嘗嘗鮮。"
醫生推了推眼鏡，一臉莫名其妙："這..."
"我想買點藥。"曹大林壓低聲音，"治外傷的，消炎的，都要點。"
醫生恍然大悟，左右看看沒人，從抽屜里拿出個本子："介紹信有嗎？"
曹大林掏出五元錢壓在野豬腿下面："大夫，我們跑山的經常受傷，備點藥救命用。"
十分鐘后，曹大林拎著個鼓鼓的布包走出醫院。
里面有紗布、酒精、消炎藥，甚至還有幾支珍貴的青霉素。
這些東西花了他二十多元，但值得——在山里受傷，等送到醫院早就晚了。
回程比來時快多了。
自行車在積雪的路上雖然不好騎，但總比步行強。
黑豹趴在后面，興奮地東張西望，時不時"汪汪"叫兩聲。
路過公社時，曹大林特意拐進去找了趟王部長。
"喲！新車啊！"王部長圍著自行車轉了一圈，"看來這次收獲不小。"
曹大林笑笑，從兜里掏出一條"大前門"："部長，一點心意。"
王部長眼睛一亮，假意推辭了兩下就收下了："你小子，有出息！"他壓低聲音，"聽說你把程老歪得罪了？"
"談不上得罪。"曹大林輕描淡寫地說，"就是說了幾句實話。"
王部長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程會計在公社有點關系，你小心點。不過..."
他拍了拍曹大林的肩膀，"我看好你！年輕人就該有這個闖勁！"
太陽西斜時，曹大林終于看到了草北屯的炊煙。
村口的老槐樹下，幾個閑漢正在曬太陽。
看到曹大林騎著嶄新的自行車回來，全都瞪大了眼睛。
"大林！這、這是你的車？"一個漢子結結巴巴地問。
曹大林點點頭，故意按了按車鈴。
清脆的鈴聲引來更多圍觀的人。
人群中，他看到了程建軍那張嫉妒到扭曲的臉，還有站在遠處的程麗蕊，姑娘眼里閃著淚光。
回到家，小妹第一個沖出來，圍著自行車又蹦又跳："哥！哥！我能摸摸不？"
"不光能摸，還能學！"曹大林把妹妹抱上車座，"等天暖和了，哥教你騎！"
曹德海和李桂芝站在門口，一個勁地抹眼淚。
在1983年的草北屯，自行車比現在的奔馳寶馬還稀罕。
誰家要是有輛自行車，那絕對是屯里的體面人家。
晚飯后，曹大林把買來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
給父親買了雙翻毛皮鞋，還有一條大前門煙，給母親扯了塊呢子布料，小妹得到了一盒彩色鉛筆、一支鋼筆和一本圖畫本。
全家人都像過年似的，笑得合不攏嘴。
夜深人靜時，曹大林翻開新買的地圖冊，仔細研究起黑瞎子溝的地形。
那里山高林密，傳聞有黑瞎子出沒，去的人很少。
但越是這樣的地方，越可能有好東西。
黑豹趴在炕下，發出輕微的鼾聲。
曹大林輕輕起身，在小本子上寫道：
"1983年10月20日，重生第8天。買了自行車，置辦了裝備。明天進山探路，黑瞎子溝，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