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草北屯還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霧氣中,曹大林蹲在院子里打磨那對野豬獠牙。
獠牙在粗糲的砂紙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漸漸顯露出象牙般的光澤。
黑豹趴在一旁,時不時用鼻子拱一拱主人的手。
"哥,王嬸來了。"小妹曹曉云扒著門框,聲音壓得低低的,"拎著個包袱,跟娘在屋里說話呢。"
曹大林手上動作沒停,只是眉頭微微皺起。
王嬸是屯里有名的媒婆,這時候上門,準沒好事。
屋里傳來李桂芝刻意提高的嗓音:"...這事得問孩子自己,我們做爹娘的不好做主..."
"吱呀"一聲,屋門被推開。
王嬸扭著肥碩的腰肢走出來,臉上堆著笑:"大林啊,忙著呢?"
曹大林頭也不抬:"嗯,磨點東西。"
王嬸湊過來,一股刺鼻的雪花膏味撲面而來:"哎喲,這獠牙真漂亮!正好配程家丫頭那水靈勁兒..."
"王嬸有事直說。"曹大林打斷她的喋喋不休。
"你這孩子!"王嬸假意嗔怪,"程會計家托我來捎個話,只要你上門提親,蕊丫頭一準兒答應!"
她壓低聲音,"聽說你這次打圍掙了大錢,程會計可高興壞了..."
曹大林手里的砂紙"刺啦"一聲劃過獠牙,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他抬起頭,眼神冷得像冰:"王嬸,勞您給程家?guī)€話。我曹大林就是個跑山的粗人,高攀不起會計家的千金。"
王嬸的笑容僵在臉上:"這...這話怎么說的..."
"話就這意思。"
曹大林站起身,將近一米八的個頭在晨光中投下一道長長的影子,"我曹家雖然窮,但也不會上趕著巴結誰。"
王嬸訕訕地走了,包袱里的兩瓶罐頭和一包白糖原封不動地拎了回去。
李桂芝站在門口,憂心忡忡地看著兒子:"大林,你這么駁程家面子..."
"娘,您忘了上輩..."曹大林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改口道:"我是說,程家看中的不是我這個人,是那點錢。"
曹德海從屋里出來,手里拿著旱煙袋,難得地站在兒子這邊:"孩子說得對。程老歪那勢利眼,當初大林去他家,他連門都不讓進。現(xiàn)在看咱家有錢了,又上趕著貼過來,什么東西!"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一陣嘈雜。
程建軍帶著三四個小年輕堵在門口,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曹大林,聽說你瞧不上我堂妹?"
曹大林把獠牙往兜里一揣,慢悠悠地走到院門口:"建軍哥這話說的,是我高攀不起。"
"少他媽裝蒜!"程建軍一腳踹開籬笆門,"一個臭跑山的,掙倆錢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正在養(yǎng)傷的黑豹"嗖"地竄到主人身前,齜著牙發(fā)出低吼。
曹大林按住狗頭,眼睛直視程建軍:"我姓曹,草北屯老曹家的曹。倒是建軍哥你,去年被野豬追得爬樹上哭爹喊娘的時候,還記得自己姓啥不?"
圍觀的村民爆發(fā)出一陣哄笑。
程建軍臉漲得通紅,猛地從后腰掏出一把殺豬刀:"我操你..."
"建軍!"一聲厲喝從人群后傳來。
程老歪穿著嶄新的呢子中山裝,陰沉著臉走過來,"滾回去!別在這丟人現(xiàn)眼!"
程建軍不甘心地瞪了曹大林一眼,悻悻地走了。
程老歪整了整衣領,強擠出一絲笑容:"大林啊,小孩子不懂事..."
"程叔有事?"曹大林直接打斷他的客套。
程老歪被噎了一下,臉色更難看了:"聽說你不愿意娶蕊丫頭?"
"不是不愿意,是不敢高攀。"曹大林語氣平靜,"我一個跑山的,哪配得上會計家的千金。"
程老歪瞇起眼睛:"大林,話別說太滿。這年頭,有錢不如有門路。我在公社認識不少人..."
"程叔這是在威脅我?"曹大林突然笑了,從兜里掏出一疊鈔票,當著眾人的面數(shù)了起來,"您說得對,有錢不如有門路。不過..."他抽出一張十元票,輕輕一彈,"有錢能使鬼推磨,您說是不是?"
程老歪的臉徹底黑了,轉身就走。
圍觀的村民議論紛紛,有說曹大林太狂的,也有說程家活該的。
但不管怎么說,經(jīng)此一事,全屯子都知道了——曹家小子再不是那個見了程麗蕊就上趕著去舔的毛頭小子了。
中午吃飯時,曹德海難得地又倒了杯地瓜燒:"痛快!早該這么治治那老東西!"
李桂芝卻愁眉不展:"這下把程家得罪狠了,以后..."
"娘,您放心。"曹大林給母親夾了塊野豬肉,"程老歪那點關系,動不了咱家。倒是..."
他壓低聲音,"我打算明天去趟縣里,把剩下的皮子賣了,順便看看有沒有別的門路。"
曹德海眼睛一亮:"你是想..."
"我們即便是跑山,也需要工具和本錢。"曹大林點點頭,"另外,我想置辦些好裝備,再買輛自行車。"
小妹一聽"自行車"三個字,眼睛頓時亮了:"哥!我能學騎車不?"
"當然能。"曹大林揉了揉妹妹的頭發(fā),"等哥掙了大錢,給你也買輛女士車!"
正說著,院門被輕輕叩響。
開門一看,竟是劉二愣子和他娘。
老太太手里拎著個籃子,里面裝著十幾個雞蛋和一塊臘肉。
"大林啊,嬸子沒啥好東西..."老太太說著自己就又要跪下,被曹大林一把扶住。
"嬸子,您這是折我的壽!"曹大林趕緊把人讓進屋,"二愣是我兄弟,他的錢就是他自己掙的。"
劉二愣子憨笑著撓頭:"大林哥,我娘非讓我來問問,你啥時候再進山,我還跟你去!"
曹大林心中一暖。
上輩子他殘廢后,屯里人避之不及,只有這個傻大個還時不時給他送點山貨。
如今自己有能力了,自然要拉他一把。
"后天就走。"曹大林拍拍二愣的肩膀,"這次咱們?nèi)ズ谙棺訙希犝f那邊有......"
一聽"黑瞎子溝",曹德海手里的酒杯差點掉地上:"那地方可邪性!去年老馬家小子..."
"爹,我心里有數(shù)。"曹大林打斷父親的擔憂,"不去險地,哪來大貨?"
飯后,曹大林帶著黑豹去屯西頭的老井打水。
遠遠看見程麗蕊站在井臺邊,穿著那件粉紅色棉襖,辮子上的紅頭繩在風中輕輕飄動。
要是上輩子的自己,這會兒早就臉紅心跳了。
但現(xiàn)在,他心里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大林哥..."程麗蕊怯生生地叫了一聲,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
曹大林點點頭,算是打招呼,自顧自地打水。
程麗蕊咬了咬嘴唇,突然抓住他的袖子:"我爹的話,你別往心里去...我、我是真喜歡你..."
曹大林輕輕抽回袖子:"蕊妹子,天冷,早點回家吧。"
"是因為我爹當初..."程麗蕊的眼淚撲簌簌往下掉,"我那會兒小,不懂事..."
曹大林搖搖頭,挑起一對裝滿了的水桶,轉身就走。
黑豹跟在他身后,不時回頭看一眼站在原地抽泣的姑娘。
回到家,曹大林把水倒進缸里,發(fā)現(xiàn)手心全是汗。
說不難受是假的,畢竟上輩子真心喜歡過。
但一想到自己躺在病床上時,程麗蕊連面都不露,三個月就嫁給了縣里工人,那點殘存的溫情也就煙消云散了。
"哥..."小妹悄悄湊過來,"蕊姐姐哭了。"
曹大林揉了揉妹妹的頭發(fā):"丫頭,記住哥的話。有些人啊,只能同富貴,不能共患難。"
夜深人靜時,曹大林躺在炕上輾轉反側。
窗外月光如水,照在那對打磨好的野豬獠牙上,泛著冷冷的光。
他輕輕起身,從箱底翻出那個小本子,借著月光寫道:
"1983年10月19日,重生第7天。拒絕了程家,得罪了程老歪。但心里前所未有的痛快。明天去縣里,該為開春做準備了。黑瞎子溝的野豬,等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