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曹大林就聽見院門外有窸窸窣窣的動靜。
他輕手輕腳地爬起來,從炕沿摸起獵槍,貼著窗戶往外看。
院門外,劉二愣子正搓著手跺腳,呼出的白氣在晨光里凝成一團團白霧。
"這傻小子,來這么早。"曹大林嘀咕著,披上棉襖去開門。
"大林哥!"劉二愣子一見他,眼睛就亮了,"俺睡不著,怕耽誤進山。"
曹大林把他讓進屋,灶膛里的火還沒完全熄滅,他添了把柴火,火苗立刻竄起來,映得土墻上一片橘紅。
李桂芝在里屋聽見動靜,隔著門簾問:"大林,這么早?"
"娘,我和二愣去白頂子看看夾子,晌午就回來。"曹大林往鐵鍋里舀了兩瓢水,又從柜子里摸出幾個土豆扔進去。
劉二愣子湊到灶前烤手,鼻子抽動著:"嬸子做的酸菜真香。"
"就你鼻子靈。"曹大林笑著從碗柜里端出一碗酸菜,"昨兒個剩的,湊合吃吧。"
兩人就著酸菜啃玉米面餅子,熱乎乎的土豆剝了皮,蘸點大醬,吃得渾身冒汗。曹德海披著棉襖從里屋出來,蹲在門檻上卷煙:"今兒個還去白頂子?"
"嗯,看看昨天下的夾子。"曹大林把最后一口餅子塞進嘴里,"爹,我尋思著,要是再逮著幾只紫貂,開春就能給咱家蓋間廂房。"
曹德海吐了個煙圈,瞇起眼睛:"張小軍那小子沒找你麻煩?"
"他?"曹大林嗤笑一聲,"昨兒個嚇得尿褲子,今兒個怕是還躲在被窩里哆嗦呢。"
劉二愣子噗嗤笑了,差點把嘴里的土豆噴出來。曹德海卻皺起眉頭:"小心點好,那小子不是善茬。"
"知道了爹。"曹大林應著,心里卻沒當回事。他麻利地收拾好獵槍和繩索,又往懷里塞了幾個烤土豆,"晌午要是不回來,就別等了。"
推開屋門,冷風夾著雪粒子撲面而來。黑豹早就等在院子里,見主人出來立刻搖著尾巴湊上來。曹大林蹲下來揉了揉狗頭:"今天帶你去,傷好利索了沒?"
黑豹像是聽懂了似的,原地轉了兩圈,左前腿的傷已經結痂,跑跳都不礙事了。
屯子里靜悄悄的,只有幾戶人家的煙囪冒著炊煙。路過老趙家時,那條大黃狗從柴火垛后面躥出來,剛要叫,看見黑豹就蔫了,夾著尾巴溜了回去。
"大林哥,今天還去昨兒個那片林子?"劉二愣子踩著厚厚的積雪,呼哧帶喘地問。
曹大林搖搖頭:"換個地方,白頂子北坡有片紅松林,紫貂更多。"他早就盤算好了,那片林子地勢復雜,一般人不敢去,正好避開張小軍那幫人。
兩人一狗踩著滑雪板往山里走。十月的長白山銀裝素裹,松樹枝頭壓著厚厚的雪,風一吹就簌簌地往下掉。曹大林一邊滑一邊觀察雪地上的痕跡——野兔的腳印像朵小花,山雞的爪印則像三叉戟,偶爾還能看到狍子留下的細長蹄印。
突然,黑豹停下腳步,耳朵豎起,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嗚咽。曹大林立刻舉手示意劉二愣子停下。
"咋了?"劉二愣子壓低聲音問。
曹大林沒說話,瞇起眼睛看向前方。雪地上有幾串新鮮的腳印,不是野獸的,是人的!而且不止一個人。
黑豹輕輕走到一棵紅松旁,低頭嗅了嗅,然后抬頭看向主人,眼神警惕。曹大林蹲下身,仔細查看那些腳印——膠鞋底的花紋清晰可見,其中一個腳印特別深,像是背著很重的東西。
"有人進山了,至少四個人。"曹大林低聲說,"其中一個背著槍。"
劉二愣子瞪大眼睛:"會不會是張小軍他們?"
曹大林點點頭,心里已經有了計較。他拍拍黑豹的頭:"去,看看。"
黑豹像道黑色閃電般躥了出去,很快消失在林子里。曹大林拉著劉二愣子躲到一塊巨石后面,從懷里掏出個烤土豆慢慢啃著。
約莫一刻鐘后,黑豹回來了,嘴里叼著塊布條。曹大林接過來一看,是塊軍綠色的呢子布料,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樹枝刮下來的。
"果然是張小軍。"曹大林冷笑,"這料子是軍呢子大衣的,屯里就他有。"
劉二愣子緊張地問:"他們想干啥?"
"還能干啥?"曹大林把布條塞進兜里,"報仇唄。昨兒個丟了面子,今兒個想找回來。"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走,咱們繞道。"
"不去白頂子了?"
"去,但不是這么去。"曹大林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讓他們先等著。"
兩人繞了條遠路,從白頂子背面爬上去。這條路陡峭難行,但視野極好,能俯瞰整個北坡。曹大林找了個隱蔽處,掏出隨身帶的望遠鏡——這是上個月從縣里淘換來的舊貨,鏡片有點花,但夠用了。
透過望遠鏡,他很快發現了張小軍一伙的蹤跡。四個人躲在紅松林邊緣的巖石后面,張小軍穿著那件軍呢子大衣,正不耐煩地來回踱步。程建軍蹲在旁邊,凍得直搓手。另外兩個應該是屯里的混混,一個抱著桿老式獵槍,另一個拿著根碗口粗的木棍。
"大林哥,咱咋辦?"劉二愣子小聲問。
曹大林收起望遠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讓他們等著。"
他帶著劉二愣子悄悄繞到紅松林另一側,那里有幾棵倒木,是紫貂最喜歡的地方。曹大林輕手輕腳地布置好夾子,又在周圍撒了些松子做誘餌。
"今天咱們不打紫貂了,"曹大林壓低聲音說,"看場好戲。"
劉二愣子雖然憨厚,但也明白過來,捂著嘴直樂。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太陽漸漸升高。曹大林從懷里掏出個烤土豆,掰成兩半,遞給劉二愣子一半。兩人就著雪水啃土豆,靜靜等待。
遠處傳來張小軍不耐煩的罵聲:"他媽的,曹大林那孫子怎么還不來?"
程建軍的聲音帶著討好:"軍哥,再等等,他肯定來..."
"等個屁!"張小軍怒吼一聲,"老子腿都凍僵了!"
接著是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曹大林透過望遠鏡看到張小軍一把揪住程建軍的衣領:"你他媽是不是騙老子?"
"沒、沒有啊軍哥!"程建軍的聲音都變調了,"曹大林每天都來這片下夾子,我親眼看見的!"
張小軍松開他,突然端起槍,咔嚓一聲拉開槍栓:"程建軍,你要是敢耍老子..."
程建軍撲通一聲跪在雪地里:"軍哥饒命!我真沒騙您!曹大林肯定來!"
抱著獵槍的混混趕緊勸:"軍哥,消消氣,可能是那小子今兒有事耽擱了..."
"放屁!"張小軍一腳踹在程建軍肩上,"都是你個廢物出的餿主意!"
曹大林看得直樂,肩膀一抖一抖的。劉二愣子憋笑憋得臉通紅,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又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張小軍終于等不及了。他怒氣沖沖地踹了程建軍一腳:"走!回去再跟你算賬!"
四人垂頭喪氣地往回走,張小軍走在最前面,罵罵咧咧的。程建軍跟在最后,一瘸一拐的,看樣子被踹得不輕。
等他們走遠,曹大林才帶著劉二愣子從藏身處出來。黑豹興奮地圍著主人轉圈,似乎也在為這場惡作劇高興。
"大林哥,咱現在干啥?"劉二愣子問。
曹大林看了看天色:"還早,去野豬溝轉轉。"
野豬溝在白頂子西側,因常有野豬出沒而得名。溝里長滿了柞樹和榛子叢,是野豬最愛覓食的地方。兩人踩著滑雪板往那邊滑去,黑豹跑在前面開路。
剛進溝口,曹大林就發現了野豬的蹤跡——雪地被拱得亂七八糟,柞樹根部的樹皮被啃得斑斑駁駁,還有幾處新鮮的糞便。
"有貨。"曹大林蹲下身,摸了摸糞便的溫度,"剛過去不久,最多半小時。"
劉二愣子握緊了手中的木棍,眼睛瞪得溜圓。曹大林示意他別出聲,輕手輕腳地順著痕跡往前摸。
野豬的腳印很特別,兩個圓圓的蹄印后面拖著一條線——那是野豬走路時后蹄蹭地留下的痕跡。從腳印大小判斷,這頭野豬至少有兩百斤,不是最大的,但也不小。
突然,黑豹停下腳步,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曹大林立刻打了個手勢,兩人一狗屏息靜氣地躲在樹后。
前方二十米處,一頭棕黑色的野豬正在拱雪地里的橡果。它體型壯實,兩根獠牙露出唇外,像兩把彎刀。曹大林瞇起眼睛估算——不止兩百斤,少說兩百五十斤!
"二愣,你繞到那邊去。"曹大林指了指右側的高地,"我開槍后,它要么沖我來,要么往山下跑。要是沖我來,你就扔石頭分散它注意;要是往山下跑,你就..."
話沒說完,野豬突然抬起頭,鼻子抽動著——它聞到人的氣味了!
曹大林當機立斷,端起獵槍瞄準。"砰!"槍聲在山谷中回蕩,野豬猛地一顫,后腿明顯被打中了。但它沒倒下,反而被激怒了,發出凄厲的嚎叫,朝槍聲方向沖來!
"二愣!躲開!"曹大林大喊一聲,迅速裝彈。
野豬沖得太猛,在雪地里打滑,一頭撞在旁邊的柞樹上,震得樹上的積雪嘩啦啦落下。曹大林趁機又是一槍,這一槍打中了野豬的脖子,鮮血頓時噴涌而出。
野豬發出最后一聲哀嚎,轟然倒地,四蹄抽搐了幾下就不動了。
"好槍法!"劉二愣子從藏身處跑出來,興奮地圍著野豬轉圈。
曹大林卻皺起眉頭:"不對勁。"
"咋了?"
"太順利了。"曹大林環顧四周,"野豬很少單獨行動,這附近應該還有..."
話音未落,黑豹突然狂吠起來。曹大林轉頭一看,倒吸一口冷氣——三頭更大的野豬從灌木叢里沖了出來!領頭的是一頭巨無霸,少說四百斤,兩根獠牙像兩把鐮刀,在陽光下泛著寒光。
"上樹!"曹大林一把拽住劉二愣子,兩人就近爬上一棵粗壯的柞樹。
野豬群沖到樹下,瘋狂地撞樹。碗口粗的柞樹被撞得劇烈搖晃,樹皮碎片四濺。黑豹在樹下狂吠,吸引了一頭野豬的注意,那畜生調頭去追黑豹,聰明的獵犬且戰且退,始終與野豬保持距離。
"大林哥,咋辦?"劉二愣子抱著樹干,聲音發抖。
曹大林冷靜地裝好子彈,瞄準那頭最大的野豬。這角度不好,只能打到背部,但總比坐以待斃強。
"砰!"
子彈打在野豬背上,濺起一團血花。野豬吃痛,更加瘋狂地撞樹。柞樹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樹根處的泥土都松動了。
千鈞一發之際,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哨聲。野豬群愣了一下,領頭的野豬豎起耳朵,警惕地看向聲音來源。
曹大林也愣住了——這哨聲很熟悉,是獵人常用的鐵皮哨!
緊接著,又是一陣哨聲,還夾雜著人的喊叫聲。野豬群猶豫了一下,竟然調頭朝聲音方向沖去!
曹大林趁機滑下樹,拉著劉二愣子就往反方向跑。兩人跑出一段距離,確認野豬沒追來,才停下喘氣。
"誰、誰在幫咱?"劉二愣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問。
曹大林搖搖頭,他也納悶。這山里除了張小軍一伙,應該沒別人了。
正疑惑著,黑豹叼著個東西跑回來。曹大林接過來一看,是個鐵皮哨子,上面還沾著血——是野豬的血。
"奇怪..."曹大林翻看著哨子,突然明白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笑,"走,去看看。"
兩人順著野豬的足跡往回走,繞過一片灌木叢,眼前的景象讓劉二愣子噗嗤笑出了聲——
張小軍一伙人正狼狽不堪地往樹上爬,三頭野豬在樹下瘋狂撞樹。程建軍爬得最慢,褲子被野豬的獠牙劃破了,露出白花花的屁股蛋子。
"救、救命啊!"程建軍殺豬般地嚎叫著。
張小軍抱著樹干,臉色慘白,那件軍呢子大衣被樹枝刮得破破爛爛。看見曹大林,他眼睛一亮,隨即又羞又怒:"曹大林!你他媽快救老子!"
曹大林抱著胳膊,好整以暇地問:"張公子,這是演的哪出啊?"
"少廢話!"張小軍聲音都變調了,"老子要是出了事,我爹饒不了你!"
曹大林冷笑一聲,慢悠悠地端起槍。他不是要救張小軍,而是看中了那頭最大的野豬——四百斤的炮卵子,可遇不可求。
"砰!"
一槍正中野豬耳后,那畜生哼都沒哼一聲就倒下了。另外兩頭野豬受驚,調頭就跑,眨眼間消失在林子里。
張小軍從樹上滑下來,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程建軍更慘,褲子全破了,凍得直打哆嗦。
"曹、曹大林..."張小軍喘著粗氣,眼神復雜地看著他。
曹大林沒搭理他,徑直走向那頭被打死的野豬。好家伙,真是頭巨無霸,兩根獠牙少說二十厘米長,在陽光下泛著象牙般的光澤。
"這獠牙歸我了。"曹大林拔出獵刀,開始處理獵物。
張小軍站在原地,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程建軍想說什么,被他一腳踹開:"滾!都是你個廢物!"
曹大林頭也不抬地說:"張公子,山里危險,沒事別瞎逛。"
張小軍張了張嘴,似乎想放狠話,但最終什么也沒說,灰溜溜地帶著人走了。
劉二愣子看著他們的背影,樂得直拍大腿:"大林哥,你太神了!咋知道他們會遇上野豬?"
曹大林笑了笑,從兜里掏出那個鐵皮哨子:"因為這個。"
原來,他早就猜到張小軍會跟蹤他們,所以在繞路時故意留下了這個沾了野豬血的哨子。張小軍一伙人發現哨子,以為是曹大林掉的,就想吹響引他們過來,沒想到先引來了野豬群。
"這叫自作自受。"曹大林麻利地給野豬開膛,"走,回家吃肉!"
兩人拖著野豬往回走,黑豹在前面開路。夕陽西下,雪地染上一層金色。曹大林看著遠處草北屯的炊煙,心里無比踏實。
上輩子他活得憋屈,這輩子,他要痛痛快快地活出個人樣來!張小軍這樣的跳梁小丑,不過是路上的小石子,一腳踢開就是。
回到家,李桂芝看見這么大頭野豬,驚得直拍胸口:"祖宗哎!這畜生也忒大了!"
小妹曹曉云蹦蹦跳跳地圍著野豬轉:"哥!這獠牙給我做項鏈行不?"
曹德海蹲在門檻上抽煙,瞇著眼睛問:"沒碰上麻煩?"
曹大林咧嘴一笑:"碰上點小麻煩,不過都解決了。"
夜深了,曹大林躺在炕上,摸著新得的野豬獠牙。黑豹趴在炕下,發出輕微的鼾聲。窗外,北風卷著雪粒子輕輕拍打窗欞。
上輩子的曹大林唯唯諾諾,這輩子的曹大林,要讓所有人都記住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