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草北屯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霧氣中,曹大林推開吱呀作響的屋門,冷風夾著細碎的雪粒子撲面而來。
他瞇起眼睛,看見院子里老爹曹德海已經忙活開了。
老獵戶正蹲在那頭四百斤的野豬旁邊,手里的剔骨刀在晨光中閃著寒光。
"爹,您起得真早。"曹大林哈著白氣走過去,膠皮靴子踩在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曹德海頭也不抬,手上的刀順著豬腿關節的縫隙精準地劃開:"這炮卵子夠肥的,板油少說能出三十斤。"
他用刀尖挑開野豬腹部厚厚的脂肪層,黃澄澄的板油在晨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像一塊上好的黃油。
灶房里飄出陣陣香氣,李桂芝正在烙餅。
小妹曹曉云蹲在灶膛前燒火,小臉被火光映得通紅,見哥哥出來,立刻蹦起來:"哥!野豬獠牙給我留著沒?"
"留著呢。"曹大林從兜里掏出兩根二十多厘米長的彎牙,在棉襖上擦了擦,"等哥給你打磨光滑了,做個項鏈。"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劉二愣子扛著根扁擔走進來,傻大個今天穿了件新做的藍布棉襖,頭上戴著狗皮帽子,呼出的白氣在眉毛上結了一層霜花。
"大林哥,俺來幫忙了!"二愣子咧嘴一笑,露出兩排大白牙。
李桂芝從灶房探出頭:"都進屋吃飯,餅子剛出鍋。"
一家人圍坐在炕桌前。
金黃的玉米面餅子摞在笸籮里,還冒著熱氣,旁邊是一盆酸菜燉粉條,上面漂著幾塊肥瘦相間的野豬肉。
曹德海滋溜了一口地瓜燒,突然開口:"今兒個我去供銷社賣肉,你倆在家歇著。"
曹大林咬餅子的動作頓了一下:"爹,這事兒哪能讓您..."
"咋的?嫌你爹老了?"曹德海眼睛一瞪,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老子賣的山貨比你吃的鹽還多!供銷社老周跟我是過命的交情,能賣個好價錢。"
曹大林看著老爹倔強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什么。上輩子他殘廢后,老爹為了給他治傷,把祖傳的獵槍都賣了,從此再沒摸過槍。現在看他出息了,老爺子這是想重新找回當年的感覺。
"成!"曹大林痛快地點頭,從懷里掏出個小本子,"爹,這是賬本,該分給二愣的一分不能少。"
劉二愣子連忙擺手:"不急不急..."
"親兄弟明算賬。"曹德海接過本子揣進懷里,又摸出旱煙袋點上,"你倆今天別進山了,歇一天。"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一陣狗叫聲。黑豹"嗖"地竄了出去,不一會兒就引著個人進了院子——是三堂舅李華峰,身后跟著那條金毛獵犬"金豹"。
"華峰舅!"曹大林趕緊下炕迎出去,"您咋來了?"
李華峰是個精瘦的中年漢子,臉上皺紋像刀刻的一般深。他跺了跺腳上的雪,眼睛卻直往院子里那堆野豬肉上瞟:"好家伙!這炮卵子夠肥的!"
李桂芝忙招呼:"三哥進屋吃飯!"
李華峰擺擺手:"吃過了。"他湊近曹大林,壓低聲音,"大林,有個事兒找你幫忙。"
曹大林把三舅讓進東屋,曹德海也跟了進來。李華峰從懷里掏出個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是幾根黑色的毛發,又粗又硬。
"熊毛?"曹德海一眼就認出來了。
"對!"李華峰眼睛發亮,"昨兒個我在老黑山那片轉悠,發現個樹倉子,碗口粗的柞樹,樹心空了,洞口有新鮮抓痕。"他指了指那些毛發,"這是在樹根底下撿的,絕對有貨!"
曹大林接過毛發捻了捻,又湊到鼻子前聞了聞——有股淡淡的腥臊味,確實是黑瞎子的毛。上輩子他就聽說老黑山有頭獨居的老熊,兇得很,傷過好幾個獵人。
"三舅想掏倉子?"曹大林直截了當地問。
李華峰搓了搓手:"我尋思著,你上次不是獵過一頭嗎?有經驗。這熊要是打下來,咱倆對半分。"
曹德海皺起眉頭:"老三,這季節的熊瞎子最兇,剛入冬眠,有點動靜就醒..."
"所以才來找大林嘛!"李華峰拍拍曹大林的肩膀,"聽說你小子現在槍法如神,連張小軍那伙人都讓你收拾服帖了。"
曹大林沒急著答應。上輩子他聽說過太多掏倉子出事的例子——冬眠的熊被驚醒后異常狂暴,一巴掌就能拍碎人的天靈蓋。但話說回來,熊膽、熊掌都是值錢貨,一張完整熊皮能賣上百元。
"行!"曹大林一拍大腿,"不過得準備充分些。"
劉二愣子一聽要獵熊,眼睛都亮了:"大林哥,帶俺一個唄?"
曹德海還想勸阻,李桂芝卻端著一簸箕凍梨進來了:"讓孩子去吧,大林現在有分寸。"
曹大林感激地看了母親一眼,轉身開始準備裝備。他從炕席底下抽出那桿雙管獵槍,仔細檢查槍機和膛線。又找出五發獨頭彈,這種子彈彈頭像個酒盅,裝藥量大,專打大型獵物。
"三舅,去我家拿捆麻繩來。"李華峰吩咐道,"再帶兩把開山刀。"
曹大林又往帆布包里塞了幾樣東西——一包辣椒面、一小瓶煤油、幾根粗鐵絲。這些都是上輩子老獵人教他的"土法子",對付黑瞎子有奇效。
"哥,給你這個。"小妹曹曉云突然跑進來,遞給他一個小布包。曹大林打開一看,是塊紅布包著的山神牌,跟他娘給的那個一模一樣。
"我昨兒個去山神廟求的。"小丫頭認真地說,"保佑哥哥平安。"
曹大林心頭一暖,把山神牌揣進貼身的衣兜:"放心,哥晚上回來給你帶熊油抹手。"
一切準備妥當,三人兩狗出發了。曹德海一直送到屯口,臨別時往曹大林手里塞了個小鐵盒:"拿著,關鍵時刻能救命。"
曹大林打開一看,是盒"六六六"粉,這年頭常用的殺蟲藥,味道刺鼻,野獸都怕。
老黑山在草北屯西北方向,要翻過兩道山梁。路上積雪很深,幾人輪流在前面開路。金豹和黑豹跑在最前面,時不時停下來等主人。
"三舅,具體在哪兒發現的?"曹大林邊走邊問。
李華峰指了指遠處一片黑壓壓的林子:"就那,老柞樹林。那棵樹特別好認——被雷劈過,半邊焦黑,像個彎腰的老頭子。"
臨近中午,三人終于到了老黑山腳下。這片林子果然名副其實,樹木高大茂密,陽光幾乎照不進來,走在里面陰森森的。
"慢著。"曹大林突然舉手示意大家停下。他蹲下身,仔細查看雪地上的痕跡——幾串新鮮的腳印,比狗腳印大,但比熊掌小。
"是狼。"曹大林低聲說,"看這走向,也是往柞樹林去的。"
李華峰臉色變了變:"狼和熊不會碰一塊兒去吧?"
"難說。"曹大林給獵槍上了膛,"狼群餓急了,連冬眠的熊都敢掏。"
幾人更加小心地前進。黑豹和金豹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險,不再撒歡,緊緊跟在主人身邊。
又走了約莫半小時,李華峰突然指著前方:"看!就是那棵!"
曹大林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棵兩人合抱粗的老柞樹矗立在林間空地,樹干半邊焦黑,樹心已經空了,底部有個黑黝黝的洞口,直徑足有半米多。洞口邊緣的樹皮上有新鮮的抓痕,地上還散落著幾根黑色毛發。
"是熊倉子沒錯。"曹大林壓低聲音,"聽我的,先別靠近。"
他讓劉二愣子和李華峰躲在附近的巖石后面,自己則輕手輕腳地繞到樹側面。從腰間的帆布包里掏出那捆麻繩,系了個活套,又綁上塊石頭,小心翼翼地拋向一根突出的樹枝。
試了幾次,終于套牢了。曹大林拽了拽繩子,確定夠結實,然后把另一端系在旁邊的小樹上。
"這是干啥?"李華峰不解地問。
"絆索。"曹大林解釋道,"熊要是沖出來,這繩子能攔它一下。"
他又在周圍撒了一圈"六六六"粉,刺鼻的味道立刻彌漫開來。黑豹和金豹被熏得直打噴嚏,躲得遠遠的。
"二愣,你拿開山刀守在那塊石頭后面。"曹大林指了指倉子右側的一塊巨石,"要是熊往那邊跑,你就使勁敲石頭,制造動靜。"
劉二愣子點點頭,握著開山刀躲到指定位置。李華峰則端著桿老式獵槍,守在另一側。
曹大林深吸一口氣,端著雙管獵槍慢慢靠近樹倉子。在距離洞口約十米處停下,從地上撿了塊石頭,用力扔進洞里。
"咚"的一聲悶響,洞里毫無反應。
曹大林皺了皺眉,又撿了根粗樹枝,捅了捅洞口。還是沒動靜。
"難道不在家?"李華峰有些失望。
曹大林搖搖頭,從帆布包里掏出那瓶煤油,倒在準備好的布條上,點燃后扔進樹洞。火焰一下子竄起來,照亮了黑黝黝的樹心。
三人屏息等待,可樹洞里依然靜悄悄的,只有火苗燃燒的噼啪聲。
"怪了..."曹大林眉頭緊鎖,"這熊睡得這么死?"
李華峰撓撓頭:"要不我過去看看?"
"別急。"曹大林攔住他,從地上撿了根長木棍,綁上那塊沾了辣椒面的布條,伸進樹洞里攪動。
棍子碰到了什么柔軟的東西,但樹洞里依然沒有動靜。曹大林又使勁捅了捅,隱約聽見一聲低沉的呼嚕聲。
"還在睡..."曹大林收回棍子,臉色古怪,"這熊冬眠得太沉了。"
劉二愣子湊過來:"大林哥,要不直接開槍?"
"不行。"曹大林搖頭,"打死在樹洞里,膽汁會被吸收,熊膽就廢了。"
李華峰急得直搓手:"那咋整?總不能進去拽它吧?"
曹大林沉思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有辦法了!咱們下山買盤鞭炮,把它炸出來!"
"鞭炮?"李華峰一愣,隨即拍腿大笑,"好主意!那玩意兒動靜大,保準能把熊瞎子嚇出來!"
三人收拾好東西,準備下山。臨走前,曹大林又回頭看了眼那個黑黝黝的樹洞,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這頭貪睡的熊瞎子,注定要成為他重生后的又一筆財富。
回家的路上,劉二愣子興奮地比劃著:"大林哥,等熊出來,俺用開山刀砍它后腿!"
曹大林笑著搖頭:"別急,得按計劃來。熊膽最值錢,不能傷著。"
夕陽西下,三人的身影在雪地上拖得老長。
曹大林摸了摸懷里的山神牌,心里已經開始盤算明天的行動。
這頭沉睡的熊瞎子,將會是他重生路上的又一個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