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曹大林就被院外的說話聲吵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掀開棉被一角，冷空氣立刻鉆了進來。
窗紙泛著青白色，看樣子離日出還有一會兒。
"......真獵著黑瞎子了？"
"那還能有假？李華峰家地窖里堆滿了熊肉！"
"聽說熊膽有拳頭大，值老鼻子錢了......"
壓低的人聲斷斷續續飄進屋里。
曹大林皺了皺眉，輕手輕腳地爬起來，披上棉襖走到窗前，用手指蘸了點唾沫，在窗紙上捅了個小洞。
院門外站著三四個屯里的漢子，正伸著脖子往院里張望。
領頭的崔大膀子穿著件油漬麻花的棉襖，粗壯的胳膊比一般人的大腿還粗，在草北屯是出了名的力大如牛。
他弟弟崔二膀子蹲在旁邊抽煙，瘦得像根麻桿，一雙三角眼滴溜溜亂轉。
曹大林撇了撇嘴。這崔氏兄弟是屯里有名的滾刀肉，干活偷奸耍滑，占便宜一個頂倆。
上輩子他沒少被這哥倆欺負，現在找上門來，準沒好事。
"吱呀——"里屋門開了，曹德海叼著旱煙袋走出來，看見院門外的人，眉頭立刻皺成了疙瘩。
"老曹，起了啊？"崔大膀子堆著笑打招呼，"聽說大林又獵了頭黑瞎子？"
曹德海吐了口煙圈，不咸不淡地應了聲："嗯。"
"嘖嘖，了不得！"崔大膀子搓著手，"那熊膽得值二百塊錢吧？"
"不清楚。"曹德海轉身往柴火垛走，"還沒賣呢。"
崔二膀子突然站起來："老曹，讓大林帶我們進山唄？我們也發現了個樹倉子......"
曹德海頭也不回："自己跟他說去。"
曹大林聽到這兒，知道躲不過去了，干脆推門走了出去。冷風撲面而來，凍得他一個激靈。黑豹從狗窩里竄出來，親熱地蹭著他的腿。
"大林！"崔大膀子眼睛一亮，三步并作兩步走過來，"正說你呢！"
曹大林揉了揉黑豹的腦袋，不緊不慢地問："啥事？"
崔二膀子湊過來，從兜里掏出盒"大前門"，抽出一根遞給曹大林："抽一根？"
曹大林擺擺手："不會。"
崔大膀子搓著手說："大林啊，聽說你獵熊有一套？我們在老鴰嶺也發現個樹倉子，想請你......"
"沒空。"曹大林打斷他，"這兩天得處理熊肉。"
崔二膀子臉色一變："咋的？瞧不起我們？劉二愣子那個傻子都能跟你去，我們兄弟還不如他？"
曹大林眼神一冷。二愣子雖然憨厚，但干活實在，打獵時從不退縮，比這倆偷奸耍滑的強多了。
"二愣是我兄弟。"曹大林一字一頓地說，"你們，不是。"
崔大膀子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曹大林，別給臉不要臉！我們......"
"大林！"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小妹曹曉云從屋里跑出來，紅頭繩在晨風中一跳一跳的，"娘讓你去端粥！"
曹大林應了一聲，轉身就往屋里走。崔二膀子想攔，被黑豹齜牙一嚇，趕緊縮回了手。
"曹大林！"崔大膀子在后面喊，"你等著！"
曹大林頭也不回地擺擺手，掀開門簾進了屋。灶房里熱氣騰騰，李桂芝正在盛粥，見他進來，壓低聲音說："這倆禍害咋找上門來了？"
"眼紅唄。"曹大林端起粥碗，"聽說咱獵了熊，想來分杯羹。"
曹德海抱著柴火進來，往灶膛里添了幾根："這倆玩意兒不是好東西，離遠點。"
一家人圍著炕桌吃早飯。玉米碴子粥冒著熱氣，咸菜疙瘩切得細細的，還有昨晚剩下的熊肉燉粉條。曹曉云一邊喝粥一邊好奇地問："哥，熊膽真值二百塊嗎？"
"差不多。"曹大林夾了塊熊肉給她，"等賣了錢，給你買件新棉襖。"
小丫頭眼睛一亮："要紅色的！"
正說著，院門外又傳來嘈雜聲。曹德海放下碗，皺眉道："又來了？"
曹大林走到窗前一看，這次來了七八個人，有屯里的老光棍趙三，還有幾個平時游手好閑的年輕人。崔氏兄弟站在最前面，正跟人比劃著什么。
"我出去看看。"曹大林放下碗，從墻上摘下獵槍。
李桂芝擔憂地拉住他："好好說，別動手。"
院門一開，嘈雜聲立刻停了。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著曹大林，確切地說，是看著他手里的獵槍。
"大林啊，"趙三搓著手走上前，"聽說你缺人手？我雖然年紀大了點，但......"
"我不缺人手。"曹大林直接打斷他。
崔大膀子擠到前面："曹大林，大家都是一個屯子的，有財一起發嘛！"
"就是！"有人附和道，"帶我們進山見見世面唄！"
曹大林掃視一圈，發現這些人眼里都閃著貪婪的光。上輩子他殘廢后，這些人沒少在背后說風涼話，現在看他出息了，又想來沾光。
"打獵不是鬧著玩的。"曹大林拍了拍獵槍，"黑瞎子一巴掌能拍碎人腦袋，你們誰扛得住？"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沒人吭聲。崔二膀子突然說："那你帶劉二愣子就行？他比我們強在哪？"
"二愣實在，不耍滑頭。"曹大林冷笑一聲，"你們誰有他實在？站出來我看看。"
沒人應聲。崔大膀子臉色陰晴不定，突然壓低聲音說："大林，咱們單獨聊聊？"說著就要往院里走。
黑豹"嗖"地竄上前，齜著牙擋在門口。崔大膀子嚇得后退兩步，差點踩到后面人的腳。
"有話就在這兒說。"曹大林紋絲不動。
崔二膀子湊過來，神秘兮兮地說："我們發現的那個樹倉子，比李華峰那個還大！只要你帶我們去，熊膽分你一半！"
曹大林心中一動。老鴰嶺確實有熊，上輩子他聽老獵戶說過，那里有頭獨居的老熊，兇得很。但這崔氏兄弟的話，十句有九句是假的。
"你們怎么發現的？"曹大林故意問。
崔大膀子來了精神："前天上山砍柴，看見樹根底下有抓痕，還有熊毛呢！"他從兜里掏出幾根黑毛，"你看！"
曹大林接過來看了看，確實是熊毛，但顏色發灰，像是老熊的毛。他捻了捻，又聞了聞，突然發現不對勁——這毛上有股煤油味。
"你們用煤油熏過？"曹大林瞇起眼睛。
崔二膀子臉色一變："胡、胡說！"
曹大林心里明白了。這倆貨八成是不知道從哪撿的熊毛，編出個樹倉子來騙他。真要跟他們去，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
"這樣吧，"曹大林突然笑了，"你們先去，找到確切位置再來叫我。"
崔大膀子急了："那怎么行？我們沒槍啊！"
"我有槍就得跟你們去？"曹大林笑容一收，"愛去不去。"
說完轉身就要回屋。崔大膀子一把拉住他："曹大林！你別不識抬舉！"
曹大林眼神一冷，反手一擰，崔大膀子頓時疼得嗷嗷叫。其他人見狀，紛紛后退。
"滾！"曹大林甩開他的手，"再敢來鬧，別怪我不客氣！"
眾人悻悻地散了。崔二膀子臨走還放狠話："曹大林，你等著！"
曹大林嗤笑一聲，正要回屋，卻看見劉二愣子站在不遠處的大樹下，手里拎著個布袋子。
"二愣？"曹大林招手叫他，"站那兒干啥？"
劉二愣子磨磨蹭蹭地走過來："大林哥，俺、俺聽說崔大膀子他們......"
"甭理他們。"曹大林攬著他的肩膀往屋里走，"吃飯沒？我娘熬的粥還有。"
進了屋，李桂芝給二愣子盛了碗熱粥。傻大個捧著碗，欲言又止。
"咋了？"曹大林問。
"大林哥，"劉二愣子低著頭說，"要不......下次你帶他們去吧，俺、俺確實笨......"
"放屁！"曹大林一拍桌子，"二愣，你給我記住——你是我兄弟，他們算老幾？"
曹德海抽著旱煙袋，難得地贊同兒子："二愣啊，大林說得對。打獵最忌諱心不齊，那崔氏兄弟不是好東西，跟他們進山準出事。"
劉二愣子眼圈有點紅，捧著粥碗的手微微發抖。曹大林知道，這傻大個從小被人看不起，現在有人拿這個說事，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二愣，"曹大林正色道，"你還記得咱們獵的那頭炮卵子不？要不是你那一棍子，我早被挑飛了。"
"就是！"曹曉云插嘴道，"二愣哥最厲害了！"
劉二愣子撓撓頭，終于笑了。曹大林拍拍他肩膀："走，收拾收拾，今天去老鴰嶺轉轉。"
"啊？"劉二愣子瞪大眼睛，"真去啊？"
"去，但不是跟他們。"曹大林冷笑一聲，"我倒要看看，老鴰嶺到底有沒有熊倉子。"
收拾妥當，兩人一狗出發了。路上，劉二愣子憂心忡忡地問："大林哥，要是真碰上崔大膀子咋辦？"
"怕啥？"曹大林檢查了下獵槍，"山是國家的，他們能去，咱們也能去。"
老鴰嶺在草北屯東北方向，山勢陡峭，林木茂密。因為常有烏鴉棲息，所以得了這么個名。上輩子曹大林聽老獵戶說過，這里確實有熊，但都是獨居的老熊，兇得很。
走了約莫兩個小時，兩人來到一處山坳。曹大林突然停下腳步，蹲下身查看雪地上的痕跡。
"二愣，你看這是什么？"
劉二愣子湊過來："腳印？"
"對，但不是熊的。"曹大林指著雪地上的腳印，"這是人的腳印，膠鞋底，花紋很新。"
黑豹也聞到了氣味，沖著前方低聲嗚咽。曹大林示意二愣子別出聲，兩人悄悄順著腳印往前摸。
繞過一片灌木叢，眼前的景象讓曹大林愣住了——崔氏兄弟和另外三個人正圍在一棵枯樹旁，往樹洞里倒什么東西。刺鼻的煤油味隨風飄來。
"果然是在騙人......"曹大林冷笑一聲，正要上前，突然聽見崔大膀子說："......等曹大林來了，咱們就點火，看他往哪跑！"
曹大林渾身一激靈，一把拉住要沖出去的劉二愣子："別動！"
他仔細聽了會兒，終于明白了崔氏兄弟的計劃——他們根本不知道哪有熊倉子，是想用煤油制造假象，引他過來后使壞！
"走。"曹大林拉著二愣子悄悄后退，"回去再說。"
離開老鴰嶺，劉二愣子氣得直跺腳："大林哥，他們太壞了！咱們去告訴張炮頭！"
曹大林搖搖頭："沒憑沒據的，說了也沒用。"他瞇起眼睛，"不過......我有辦法治他們。"
回到家，曹大林把這事兒跟爹娘說了。曹德海氣得直拍桌子："這兩個王八羔子！我找他們算賬去！"
"爹，別急。"曹大林攔住他，"我有更好的主意。"
他湊到曹德海耳邊嘀咕了幾句。老獵戶先是一愣，隨即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你小子，夠損的！"
第二天一早，崔氏兄弟又來了，這次還帶了瓶地瓜燒。
"大林啊，昨天是我們不對。"崔大膀子陪著笑說，"這不，特意來賠罪了。"
曹大林裝作猶豫的樣子："那個樹倉子......"
"絕對是真的！"崔二膀子趕緊說，"我們昨天又去看了，洞口還有新鮮熊毛呢！"
曹大林心中冷笑，面上卻做出心動的表情："那......行吧，明天一早去。"
崔氏兄弟喜出望外，千恩萬謝地走了。劉二愣子從屋里出來，憂心忡忡地問："大林哥，你真要跟他們去？"
"去，怎么不去？"曹大林咧嘴一笑，"不過得準備點'好東西'。"
他從倉房里找出幾個空罐頭盒，又讓小妹去撿了些石子。曹大林把石子裝進罐頭盒，用鐵絲串起來，做了三個奇怪的"鈴鐺"。
"這是干啥用的？"劉二愣子好奇地問。
曹大林神秘地笑笑："明天你就知道了。"
夜深了，曹大林躺在炕上，摸著黑豹的腦袋。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雪地上，映得屋里一片朦朧。他輕輕起身，從箱底翻出小本子，借著月光寫道：
"1983年11月25日，重生第13天。崔氏兄弟設局害我，明天給他們個教訓。二愣還是太老實，得讓他知道人心險惡......"
寫完合上本子，他望向窗外的星空。明天，將會是崔氏兄弟終生難忘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