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白刈窮極一生都不會忘記,那辰國123年的篝火日,在岷山特有的風沙中,那個一身素白,自漠北穿行而來的老者,在那夜燒的噼啪作響的篝火旁,人群中的智者,癡立在岷山從未有過的風雪中,看著街巷上如晝的人間胭火,白刈有些許的迷茫。透著燈火的暖色的間隙,他似乎看見了那自漫漫黃沙中行來的白影
…………
“先生,”原真是一抹白影卻不是在那漫漫黃沙中了
“何事”白刈移目看向眼前這個身形同他相當的女子,一身校服,簪了個桃木的簪子,落落大方,猶記的是學院里新入的學子
“先生,一人獨行?今日,是上元節花燈會……先生…可否,同我等…同游?”沐婉硬著頭皮說出了口,眼神卻不住地瞥向遠處的幾個偷望著這里的同窗,自己怎么敢的,明知白先生向來喜歡一人獨處,吃飯,修行,向來都是一個人,自己卻還來煩他……
白刈看向她來處,便有幾個書院校服打扮的學子蹩腳的偽裝著自己,讓白刈想注意不到他們都難
“…可”
待到沐婉把白刈帶到幾位同窗所在處,仍有些不可置信白先生竟是同意了有些冒昧的請求
“先生”幾位學子齊齊作了個揖,確實在大氣也不敢出了
“咳咳……”沉默的氛圍讓不沐婉有了些不自在“那個……先生…”
“先生不比我們大多少吧?聽說先生是十歲便入了國學院…”天性喜鬧的流楓,按耐不住寂寞,接過沐婉的話茬,便開始對白刈的八卦一序列的陳述
“那是,藺夫子作為當今道之前沿舉薪者,先生可是由他一手培養,更是我們年輕一代的翹楚。…”幾位學子語氣中滿是推崇
“先生,當年是被藺夫子親自帶回國學院的,不久之后,便收為了關門弟子,更是成為了藺夫子座下的,唯一一位親傳弟子,國學院的先生…”流楓一口氣說完才記起,回頭看了一眼白刈,見其并未有絲毫的不悅,偏頭松了一口氣,繼續說道“話說這釋迦破厄會誠邀各國,也遞了張勞什子帖子,給學院,還有那個釋迦的佛子,據說早早便堪破佛理,唉…也不知,我等有沒有機會親見……”流楓打探的小心思,就差擺到明面上來了
“這佛子究竟是何許人?”沐婉有些好奇,眼睛時不時的瞟著白刈,卻是和流楓打著配合
流楓看著沐婉急忙應答道“佛子大人,可是釋迦的圣子!號稱真佛轉世,這天下唯二可與我們白先生媲美的新晉天才修士”
“還有一位是何許人?”
“……”流楓警惕的環顧了一下四周,低聲說道“北荒獸人中出了位天才,年歲不大,便一人力扛了五位佛宗修士的北荒圍堵,據說他留了一活口回佛宗報信,說什么…‘獸人觀南十年后必屠了整個佛宗,血洗諸天神佛…’真可謂是豪氣的很!”
眾人聽聞皆倒吸一口冷氣。
“燈會開始了!”流楓老遠就看見了花街上的盞盞云燈,聽得那人聲鼎沸“我們快點吧!”說罷,快步向前奔去。
幾位學子心下按捺不住,也顧不上自己的小心思,同白刈告別向前奔走游戲
白刈也并未橫加阻攔
沐婉看見遠處繁華的市井中盞盞絢爛的花燈,一時心癢難耐,便也忍不住向白刈告假離去
白刈并未多言,也只是如同任由他們圍過來般,任由他們離開,便也只是一人在燈火闌珊的花街獨行。
處處都是小販熱忱的叫賣聲和人們歡喜的笑聲,夫妻笑罵,兒童哭鬧,竟也不覺的寂寥,好似身處于熱鬧之中,連自己也變得有了溫度
看著男男女女們守在洨河河畔將盞盞托著希望火光的花燈擲入河中,其中竟也不乏修士,在明暗的交映中,虔誠的祈禱,在萬家燈火的明滅里祈盼神明的青睞
白刈不知道這世間究竟有沒有神明,神明又是否真的會對世人心生憐憫,只是佇立在橋頭望著紅塵中來來去去的人,花燈奇異的光影和路旁云盞散發的光芒映襯在男人的臉上,光影之中竟透露出些許神性……
剎時一只歪歪扭扭的的墨色靈蝶,旋飛而來,白刈抬手接住,靈蝶穩穩的落在他手上,一時之間,風過洨河,白衣飄袂的年輕修士,手上托著一奇異靈蝶的景象入了無數人的眼,也驚艷了無數的剎那時光。
“佛子……”
遠處酒樓窗臺前倚著一位公子,素裝裹身,還帶著一頂同色的帷帽,透過帷帽的縫隙,可以窺見那人眼角有一滴紅色淚痣,周深透露出一股溫和的氣息,像極了位不諳世事的富貴公子,卻亦是有著慈悲相,矛盾中有著詭異的和諧
“那便是那位白先生了吧…”十方開口問道卻又好像在自言自語
身旁立著的青衣小僧,深深地低著頭,即刻回到,似是生怕主人怪罪“是的佛子,那便是了…”
“ 生了這么一副蠱惑人心的模樣,竟是個舞弄刀棍的 , 真是可惜了……”
白刈似是感到什么般,無意抬首,那人抬手似乎是以茶代酒敬了自己一杯,周身素白,卻是一副富貴樣,身后站著的武僧,暴露了那人的身份,向那人行了一個釋迦特有的見禮后便匆匆離去
那靈蝶是書圣傳信,只有二字“速歸!”
釋迦的佛子,和兩位武僧就這樣入了辰國潼安,沒有文臣武將的迎接,亦沒有皇帝的密旨,既不是走的光明正大的路子,卻又坦坦蕩蕩的出現在自己面前,這人,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今日上元節,學院里的學子都外出了,教習的先生們也難得偷個閑,湊個熱鬧,學院里此時正值無人,一路走來寂靜非常,也就只有書樓還有著光亮
白刈立在門口,輕叩門扉
“進…”
待屋內人作聲,才推門而入,對書圣作揖,禮數標準的如同尺規量出來的般
“來了?……”書圣倚在榻上,手里執了一卷書“小白刈,你可知道我尋你何事?”
“不知”
書圣撫了撫自己花白的胡子,細細的端詳著眼前人,良久,眉眼之中滿是遺憾和懷念,似乎眼前這人還是那個初見時候灰頭土臉的小蘿卜頭
“釋迦佛子十方已至潼安,你同學子們即日便啟程吧…”
“是”面對書圣白刈永遠是那樣的畢恭畢敬卻也一派冷然,好似那不是養育自己長大的長輩 ,而是為不甚相熟的老者
“書樓的書你也看的差不多了,抽時間去逸書峰尋個幾卷,隨身帶著,此次派你和幾位學子前往,為的只是歷練,旁的無須在意……”
“是”白刈拜別
待到書樓重歸寂靜,良久抬首“唉…這小子最是知禮的,可惜啊……”
白刈獨自一人行在寂靜的國學院,不自覺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那位冠絕天下的夫子的時候,漠北的風沙打在自己稚嫩的臉上,他不覺得疼,只是習慣了,那風沙卻是繞著夫子走,那雪白的袍子上似乎永遠都惹不上任何塵埃…藺夫子低伏著身子問了自己一個問題
“命理已定,人又何為?”
白刈至今都不知道答案,只記得那日夫子的眼睛,無邊茫然和空寂似乎要將他眼中的所有吞噬…白刈至今不知道那日的夫子見到了什么…只是夫子給白刈取了個表字
“淮夭…”夫子用一種白刈至今讀不懂的目光佇望著漠北無盡漫漫的黃沙,在岷山的風沙中佇立半月,開口用一種釋懷卻又悲憫的語氣對白刈說“淮河之北,婆娑古柏,孤立萬年,百年一花開,引伽藍萬花為朝…銅鈴悠悠,和光同塵……”
“扣扣扣…”沐婉恭敬的立在門前“先生,佛子已經到了,謝先生叫我來尋你…”
門扉吱呀一聲輕響,一身素白的清冷先生就那樣出現在了沐婉身前,沐婉怔愣了片刻,便又連忙低下了頭,先生向來是如此清風朗月,端方公子
“走吧…”白刈不做任何反應,向前行去
沐婉不自覺露出個苦笑,快步追了上去
還是清晨,朝霞初臨,薄霧冥冥,學院的大門不遠處 ,停了駕素白色馬車,車旁只立著兩個灰色僧袍的和尚,引的不少學子瞻望,流楓等人牽著馬,剛出了學院遠遠便望見了
“你們說,這釋迦是不是很窮啊…怎么說也是佛子出行,好歹是下一任的佛主,怎么能這么簡樸…”流楓一臉的不解,財大氣粗的他實在是理解不了,有皇室貴胄如此窮酸
“釋迦要是窮,整個九州就沒富的了…”一個手中搖著折扇,公子哥模樣的人十分不給流楓面的說到“素白,白金,本就是釋迦最為尊貴的象征,那架馬車上的一塊板可比一塊金磚要貴的多…”
“呵呵…”流楓一臉的不屑
灰衣的僧人似是才看到來人徑直走到白刈身前“白先生,佛子有請…”
白刈順著車窗看向那個極為閑適倚靠在坐墊上的人,今日換了一身白金的袈裟,已經剃度,卻沒有受戒 ,那光禿禿的頭頂,映襯著眼角的那點紅痣,更加顯眼了,眉眼之間滿是慈悲,讓人忽略了他那稍顯懶散的姿態,沖著自己點點頭,笑得極為端正,可白刈卻心下多了幾分詭違和感,不禁皺了皺眉,卻還是面不改色的向馬車走去,心里卻有了考量
少年人最是耐不住寂寞,一出潼安流楓便鞭策馬開始奔騰,還喚沐婉她們一同賽馬。
“少年不懼歲月長,彼方尚有榮光在……”馬車里的十方終于把注意力從棋盤上挪開,撫開車簾,望著那一派少年朝氣,不動聲色的感慨道,可分明他也年少
白刈一手執著書卷,一派的靜寞,仿佛他的世界除了書便無其他了
莫名有了中品出絲生死無關的意味,十方勾唇笑了笑,抿了口杯中的茶,側身沖著一旁的青衣僧人說“了塵,你也同他們一起去吧…”
了塵忙收回了,那雙望著少年少女們,低下自己的頭對著十方說“不必了,佛子…了塵不善騎射…”
“…我倒是忘了,了塵…并非武僧了…”十方放下手中的茶盞,似是全神貫注的注視著眼前的棋盤,不久便輕落下一子,了塵低頭無言,神色難辨
一時之間,車內一派靜默只有隔一段時間的,書頁翻動,棋子輕落,了塵也只是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流楓,你說…佛子和白先生…在做些什么啊?”沐婉回頭望了望不遠處的馬車,也不知那若空和尚怎么趕的車,縱使學子們駕馬飛奔了許久,他仍是那派悠然的樣子,不疾不徐,跟在她們身后十丈處
“你關心這干什么?…以白先生的性子,多半是又在看書,而佛子大人…應當…是在喝茶…碧螺…”說罷,流楓還十分肯定的點了點頭
沐婉有些驚奇側身看向流楓“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額……那啥……”流楓撓了撓頭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旁邊一學子湊了過來沖著流楓笑了笑“……天生狗鼻子!連十里外的肉香都聞的一清二楚…你說是吧?小旺財…”
流楓瞬間炸毛,沖著男子就要撲了過來“李聖!你完了……”
男子用力一甩馬鞭,向前奔去“小旺財!…你還是追上我再說吧!……”流楓想都沒想就駕馬追了上去
沐婉無奈的笑了笑,調轉馬頭向前追去
“佛子,該用藥了……”說罷,了塵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個木盒,空氣中頓時散發出一股檀木的幽香,又夾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腥膻味,無端讓人覺得有些詭異
“是嗎?”十方抬頭望了望天“的確是不早了,怕是今日到不了云邊了……”十方隨手接過木盒,打開,藥丸通體是血一般濃稠的紅色,氣味更濃了,白刈忍不住皺了皺眉,卻也并未多言,十方好像聞不到味道一般,就那樣淡然的將藥置于口中后,又飲茶順下
“白先生,我們便在此安營可好?”說罷又擲下一子
“…”白刈不做聲,只是點了點頭
見此了塵便立刻起身,向馬車外走去,撫起車簾的時候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一個癡心于書卷,當外界如無物,一個醉心于棋局,手執黑白同自己博弈,二人互成一界,卻又毫不相關……
輕放下手中的車簾,同若空吩咐著停車
“諸位學子,佛子和白先生吩咐就在此扎營休息,明日再趕路…”李聖等人聞此也調轉馬頭圍了回來
“了塵,你去幫幫他們吧”十方說著又往篝火里添了一把柴
“是,佛子”了塵聞聲便立即向手忙腳亂的學子們走去,十方自己取了茶具一一擺放,待收拾的差不多了,水也熱了,燙洗,置茶,注水,倒茶湯,分茶,一氣呵成,學子們正好收拾好了營帳,便都圍了過來
“請用”十方笑道
白刈將茶盅置于鼻前,輕嗅“龍珠?”說罷看向九黎像是要確定一下似得
“正是”十方肯定的點了點頭,又給白刈倒了一杯
流楓卻只覺得清香,一飲而盡后得了李聖一個白眼“真是糟蹋了佛子的一杯好茶……如此飲茶…唉~”
“死李聖!你說誰呢?”流楓即刻炸毛,便要撲過去
十方見了笑著說“無妨,茶本就為飲,若是因太過看重形式而忽略了其本身,這反倒是顛倒了……”
李聖點了點頭,沐婉也似是若有所悟,便同時向十方作揖“佛子,受教了…”
十方卻只是擺了擺手,“不打緊”流楓更為得瑟了,向著李聖擠眉弄眼,李聖不知從哪兒掏出了把折扇,看著月色擺弄著全然把流楓當空氣
沐婉看白刈捧了一天的書卷不禁問“先生,所閱何卷?”
“《國策》”
流楓聞此出聲“諸位可還記得去年國學院的文試題目…”
白刈抬起了頭,看了一眼篝火旁的十方,火光映在他的臉上,那點血痣,點在眼角只覺得妖艷,可笑得瞇了眼的他,眼中卻盡是星河,一如那從前白衣少年郎…
“《國策》一共有多少個字?第十卷卷的最后一個字是什么?憑借此字,以此卷為題作詩一首……”十方出聲而言
“沒錯!”流楓有些激動“就這一道題考住當時不知多少學子,據說是有七八成都是因此而被打下去的,嘖嘖…”
“《國策》共十二策,三十三卷,共四百九十七篇,十二萬一千二百一十四個字……”白刈輕聲答了句
十方笑得更歡了“白先生真是好記性…”
“ 當年的題,據說是書圣親自出的…唉”李聖扇著折扇,眼神低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確實是有些……”沐婉在旁應聲道
“幸好書圣他老人家不經常出題了……”流楓一臉的感慨
“書圣尊者想必是為了告訴天下學子,身為修士,不可拘泥于一方,要做與天地奪氣運的修士,必定不能拘泥于普通的規則和對自我的束縛……”十方嘆了一口氣,望著篝火發了出了神
“佛子所言有理”白刈贊同道
“佛子…”了塵低頭在十方耳側不知說了一句什么,引得十方無奈一笑,看向白刈“我這小僧著實頑皮,我便陪他去走一走”
白刈點了點頭,并未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