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佛于悟道前苦行六年,后舍棄外道之苦,于尼連禪河沐浴,接受牧羊女的乳糜供養,端坐于菩提樹下成佛…”十方面上恭敬雙手合十“貧僧雖自詡不是什么得道之人,卻也是受得了這…一遭的…”
“原來是這樣,”流楓說著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舒了一口氣對拉則說“婆婆,您剛才可是真嚇著我了…”
十方見此輕抿了口茶,白刈卻是皺起了眉頭,看著十方的眼神中有了些許不解
李聖心下覺得不該是如此簡單,卻也不敢再多問,看著身旁憨憨的流楓,無奈的笑了‘這人是怎么在暗潮洶涌的潼安,依舊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的…唉…到也實在是難得,被所有人呵護長成的少主,最終也會庇護所有人,著實有些難以想像,那個明震潼安的浪蕩子,站在疆場上陷陣殺敵的模樣,他從心里覺得,像流楓一般的少年郎,就應該活在世家的庇蔭之下,倚闌聽雪,撫琴弄花的度過安然一生,做個文人騷客,瀟灑貴子’
十方放下手中的茶盞,迎上白刈澄澈的目光中明晃晃的疑惑,他實在是想不明白,一個周遭全然是陰邪鬼絕之氣的阿婆,會是釋迦佛域的人,更遑論此人言語之間,沒有絲毫對十方的崇敬,只是敬而遠之的惶恐,像是在害怕,可如十方這般的人,又是釋迦的信仰化身,人們應該拜服他,崇敬他,仰慕他,應該將他奉在高臺之上,三拜九扣,祈求憐愛,唯獨不應該是畏懼,佛本慈悲,金剛怒目之時,少之又少,這位拉則婆婆,怕不是移居,而是被驅逐…十方只是給了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手輕放在白刈手上輕拍了兩下
“比起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李學士來時不是對拉則婆婆特別感興趣嗎?怎么此刻反而不做聲了?”十方看著李聖笑得愉悅
李聖心下一涼,佛子這是什么意思,自己是哪里得罪他了不成,這位婆婆看著就不是個好相與的“是,是嗎?…”
“是啊,李聖你忘了?來的時候你還說在螢原開設茶館的肯定不是什么簡單的人…”流楓一臉嫌棄“怎么?記性怎么差?!過來的時候摔著腦子了?這點事都記不住,沐婉你說是吧?!”
沐婉默默點了點頭,表示支持
拉則瞥了李聖一眼“看來老身是讓這位學子失望了…老身還就是個沒什么大用的老太婆……”
“怎么…,怎么會……”李聖擦了擦腦門的冷汗后狠狠白了流楓一眼‘你給爺等著…’
流楓卻是不明所以,撓撓頭有些不解的看熱鬧
“在下自作聰明,還請婆婆莫要見怪…”說著李聖給拉則行了個端正的賠罪禮
拉則擺了擺手,不經意地剜了李聖一眼,讓人起來,語氣中滿是瞧不上“你這小子倒是個心眼多的…老身最看不慣你這種自己把自己當回事兒的公子哥兒了…這會兒和我致歉指不定心里在怎么記恨老婆子我呢…”
李聖感受著迎面而來的威壓,額上不自覺劃下了滴冷汗,心里卻滿是驕傲和不甘心“在下,在下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會,十方聞言挑了挑眉,有意思,倒也是個有想法的,看著身側白刈一臉的淡定,十方湊了過去低聲說
“你這個學生倒是有趣…”
白刈品了一口茶,沒說什么,世家族弟,本就都有自己的傲骨和謀算,困在紅瓦宮墻中,他們見到的也就只能是那一個位置,以及那一群詭譎狡詐卻又滿腹經綸的高門,這就注定了他們從出生就要學會隱藏自己的真面目,這無可厚非,可為君如此那就太過小家子氣了…
拉則斜白了十方和白刈一眼“怎么?全然想讓我當這個惡人…”
“怎么平白這樣說…”十方說著放下手中的茶盞“婆婆可是誤會在下了!”
拉則則是一臉嫌棄“得了,你也別惡心我,將人給帶到這里來,我還不知道你小子什么打算…將這么個孩子推來讓我出氣,得虧你也好意思…”
“那婆婆,給十方個面子?…”十方笑語晏晏說出的話,成功讓拉則愣了神
拉則悠悠的長嘆了一口氣“你同我有恩,我又能如何…”
十方笑得依舊溫潤“婆婆只要記得就好…”
“唉…”拉則搖搖腦袋,莫名有些空茫“如此我便破戒幫你這一遭…”
十方起身行禮“那就謝過婆婆了…”
白刈亦同他起身向拉則行了個致謝禮
“唉…”拉則揮揮手
十方和白刈起身出了茶館,他們向那漆黑迷茫的一起中走去,留給他們的背影,像是兩位舉起火把的前輩,為后行的人照亮夜路
“元始安鎮,普告萬靈。岳瀆真官,土地祇靈…”隨著光影交錯,拉則婆婆的手勢翻飛,將茶館周圍設下的陣法激活,看了不自然端坐著的諸位學士
“你們便在此待一會兒吧…”拉則婆婆去柜臺后取了熱茶,安撫眾人
“拉則婆婆…”流楓見佛子和白先生先后離開忍不住出聲“是出什么事了嗎?”
“他們去解決一些麻煩…你們還是孩子,還有資格于此避避風雨…”
這一路并非沒有察覺,云邊鎮,還有那莫名丟失的車馬更甚者時不時會從不知名地方冒出來的不屬于螢原的小蟲,他不傻,看得出來先生和佛子,在為他們營造一個安全的氛圍,可若有人來那便戰,哪有不戰而退的道理,只是現在的自己太過弱小,甚至都沒有被需要的價值,流楓有些憋屈的緊握著自己手里的劍,作為學生他還有靜立在別人制造的屋檐下躲避風雨的資格,可他是流火世家的流楓,他終將執劍立于沙場之上,也終將戰死疆場,流楓罕見的沒有說什么,抱著劍平心靜氣的打坐修煉
沐婉耐不住性子,想打聽一下十方的事“十方佛子,他究竟…”
“是我作孽…害苦了他……”拉則婆婆的語氣中滿是愧疚,面上卻平靜
沐婉更是不解“這又從何說起?佛子…”那么強大,心境又穩,十個自己都不一定打的過
李聖一早被扶著坐在一旁,此刻平息了奔騰洶涌的氣血和不甘,看向拉則婆婆的眼中僅剩了些好奇
“唉……”拉則沒有再說什么只是一下一下的嘆著氣
門外的風雨愈發大了,十方卻是笑得越發肆意“淮夭…此番一遭,你我算不算是共歷生死,四舍五入也算得上是摯友…”
白刈不做聲,只是面向著四周圍來的十幾人,拔了刀
十方抬頭仰望著仍在落雨的墨色天空,笑了笑“淮夭啊…”明明是笑著,可白刈卻從這一聲呼喚中聽出了無盡凄涼意,白刈忍不住側頭看了十方一眼,那眸中寫滿的孤寂和懷念之色,讓白刈心顫,此刻白刈生出一個念頭,這一聲聲的‘淮夭’到底是在呼喚什么…
“莫要分心,十方…”
十方低頭看向那圍過來的人,清一色的黑袍,看不出具體是哪方人士,果不其然,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爾等何至于此…”
“鉤吻,見過兩位大人,我等的任務就是讓你們留在這里,還請萬萬行個方便…”頭戴斗笠的瘦高青年手里拿了兩把鷹爪狀的短刀
一個將全身都藏在黑色斗篷里的人發出尖細的聲音“這位大人,我們都是些小人物,今日就對不住了,日后還請不要怪罪…嘿嘿…”
十方收斂了笑容,滿目慈悲“諸位施主,回頭,無岸啊…”
左手背后,右手隨風而動,身形一動,十方的身影便出現在那人身側,右手成鉤狀,帶著凌厲的破空聲,直直撞上那人的咽喉
“附子!!”一面上勾畫著滿面黑色符文的女子大叫提醒
玄衣的青年猛然向后撤去,順勢將手中的匕首,交錯劃上十方的手臂,卻是生生滯在了半空之中,身體似是不受控制了一般直直撞向了那只要他命的手,轉瞬間氣息便消失殆盡
隨即白刈也出現在十方身側,拔刀
“‘不系舟’…”白刈皺起了眉頭
“去去無程客,行行不系舟…”十方卻是一臉的不經意,甩了甩剛剛不小心沾上的血,那一雙玉手之上點綴著一抹血色,竟是讓白刈心驚的妖異,莫名有些口干舌燥,不自覺咽了口唾沫“名字是個好名字,就是辜負了…”
“你們這些人接任務的時候就沒想過自己還有沒有命回去…害得小僧都開殺戒了…”十方說這話時分明是笑著的,可卻只讓人覺得陰寒
“哈哈哈……這位大人,小的們都是些賤命,主子們說要殺誰,我們這些狗也只能看著咬不是……”全身包裹在斗篷里的人看不清面容,手中卻是執一根勾鞭
十方笑著“真的是有意思極了…不系舟的主人,哈哈哈…也不知又是哪里的臭魚爛蝦…”
“住口,老娘撕了你的嘴…”紅娘子手里是一對短匕,不要命的往前沖
白刈不做聲沖向前,十方第一次如此細致的看見白刈的刀,那是柄苗刀,分明是極具殺伐之氣的兵刃,是真正的殺人器,可平日里竟不覺得陰冷,只覺得這人實在端正循禮
白刈一下下的解決迎面沖上來的人,時不時有個突破防線的就由十方滅殺,白刈不曾看到,那些人七竅流血倒在十方身前時,十方臉上的冷漠和癲狂,那原本神佛一般的僧侶此時全然像個妖魔,惑人妖艷又全然透露著詭異的歡喜,當真是,金剛怒目,血濺五步
白刈背對著他看不見,卻是讓那些個十二毒君看了個真切,不自覺冒了冷汗,緊了緊手里的兵器,卻也沒有選擇的使出殺招
“退…”相思子一聲令下余下的人直接向遠處飛快掠去
白刈心下不解,皺起了眉頭
十方卻是全然不在乎,反而看向了白刈手里的刀,屈指彈了一下,十指之上的細長白玉環閃爍冷光,聽著空氣中的刀鳴“這倒是把好刀,可有名字?”
“…循風”
“倒也自在…”十方笑溫柔全然不似才經歷一番大戰般
“那些人意不在殺人,你可知他們所圖為何?”白刈的眼眸一片澄澈,清明的讓十方心顫‘真干凈啊…’
十方笑了,笑得很肆意,白刈看呆了一剎,這人真不是一般的好看,可偏生是個和尚
“如若他們只是為耍我們一遭呢?…見不敵你我,便不想白白喪命…”
白刈直接打斷十方的話“他們本就是亡命之徒…”
十方笑的更是開心了,連那眼角的染上了煙紅,活像個話本里的狐貍
“那淮夭說是為何…”
白刈看著面前的人心下有了決斷“是為了你…不為殺你,便是為了逼你出手殺人…”白刈話語中滿是冷意“你明明清楚…”卻還是出手了,甚至毫無顧忌“你有后手?”
“…”十方收起了笑容,不答話,卻是看著尼連禪河中的怪石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眼中是一抹意味不明的冷意
“淮夭可知那是什么?”
白刈順著十方的眼神看過去“那莫非是魂石?…”
“是啊…那是魂石…是所謂的追尋外道之苦的苦行僧佇立百年而成,他們把自己的魂魄都封在了里面,不入輪回,不死不生…他們入河的時候,割了舌頭,苦立百年,這就是和釋迦不同道的下場,受人間風雨,警示萬千佛眾…”十方眼睛轉向白刈“先生此行,貧僧只提醒一句,此遭一入釋迦,人心自是鬼域…”
白刈心下感觸不明,不自覺抿了抿嘴唇,恭敬地向那些魂石又行了一大禮,雖不同道,亦是可敬之人
十方卻是望著那依舊陰霾的天心中一片嚴寒
“多謝佛子,淮夭知道了…”白刈心下一片清明“學院本就有護衛辰國的責任,這本就該是我的職責…”
“倒還真是個刀客…認準了方向,便只知向前,永不畏縮…”十方有些無奈‘說白了就是倔’
“我本就是個刀客…”白刈也不反駁
“追風趕月莫停留,平蕪盡處是春山”十方任由雨水沖刷著自己的身軀,可那素白袈裟上的斑駁血跡始終無法沖刷干凈,那印記蜿蜒曲折盤踞而上,像是什么圖騰侵占一角
“淮夭可真是個妙人…”十方調笑著卻是長嘆了一口氣
螢原的浩瀚天穹已然放晴,微風無聲吹散那晶瑩的水珠,夕陽的余暉將草地映照成紅色的云霞,飛鳥凈空,中似有煙霧繚繞
“‘十方’二字,可有出處?”白刈望著那即將隱沒在天際的夕陽,心中莫名有了幾分好奇
“是《佛說無量壽佛名號利益大事因緣經》之中的一句…是故十方世界,一切有情,聞信其名號功德,即時入正定位,生清凈安樂佛國。……”十方瞇了瞇眸子,不知想到了什么,長嘆一聲后道“十方世界一切有情,可這情之一字落錯了,便是孽端…”
“可又哪能分出什么對錯呢?…”白刈一時有了些疑惑“佛家不是講,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無情無愛不是更合于大道?”
“哈哈…淮夭啊!這世間又有誰能真正的無情無愛,不入世談何出世,不入紅塵又怎知眾生之苦,又談什么普渡世間,拿不起又說什么放下……”十方笑的眼眶的有了幾分瑩潤
“《妙色王求法偈》的這句偈語講的是放下,是不執迷…是求不得時的一聲釋懷,是摯愛別離的一句無悔……”
白刈看著這樣的十方心下微顫“可如若是曾經擁有卻是永遠失去了,又如何不執迷……”
“放不下,拿不起…這或許便是一個情字了,正如那瑛娘,待到何時賠上了一生才覺得值得了……”十方頓了頓望著白刈寬慰道“可這世上,總會有那么一個,你遇見便覺得此生無憾,即使從未在一起,卻又似乎在一起了千千萬萬年的人…”
白刈想起了那消彌在天地之間的妖靈,那抹桃紅點綴在了所有人的心中,震撼又不解,那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深情,才至那人即使刀斧加身,散如靡粉也不愿意承認曾經都是虛假,癡狂至此
此時,十方就立在那兒,慈悲,淡然白刈莫名覺得這樣的十方有種讓人為之拔刀迎敵,斬平一切'阻礙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