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刈有些不解,卻并不出聲去問,釋迦數年前派人驅趕獸人一族入北荒,這一葉便是這段紛爭突起的理由之一
一葉禪師似乎能看懂他在想什么“那不過是一個最無關緊要的理由…戰爭從來不是一個人能引起,我自認也只是一個小人物,貧僧于釋迦也不過是可有可無的一個…”
“可您…”說到這白刈基本可以確定這人應該就是那個傳聞中已經圓寂的一葉禪師,于是恭敬的給人行了個禮
“哈哈哈…貧僧已經許久未見過辰國人了…如此心境,定然不是平常人,你來釋迦只能是那一個原因了,你,認識小十方…”
一葉禪師笑著,眼睛也不曾睜開,白刈卻不覺得古怪,這人雖然身處如此境地,卻不覺得他落魄,身上一種安和寧靜的氣質,讓人不覺得在面對一個人,更像是面對一棵樹,溫和恣意
“您認識十方?!”白刈更是不解,這人至少在此待了快數十年,怎么會認識十方,這位新出的佛子
“小十方現在是什么樣子?”一葉像個和善的長輩在問詢孩子的近況
“…容姿是世間少有,芝蘭玉樹,溫潤可親,有心計,但不陰狠;有謀略但不毒辣;對朋友有欺瞞但,絕無背叛…”白刈說完自己都愣了片刻
“哈哈哈…看來你很喜歡他”禪師說的很肯定“說實話,那么多十方,我就只認定了那一個小娃子,聽你這說法,應該就是他了…”
白刈心下有些驚訝,“什么意思?”
“身后萬般事,是一人扛 ;前路盡絕路,是一人走?!币蝗~禪師笑得和善卻說著讓白刈莫名其妙的話“小子我還沒問過,你叫什么?”
“在下白刈,表字淮夭…”本該是落寞的階下囚,可此時的白刈卻看不出狼狽
一葉看不到這位白刈現在的模樣,卻能聽的出這人的淡然“小子,你是為何會出現在此?”
“那禪師呢?”這一葉禪師一直在說些無關緊要,似是而非的話題,倒是一說到這就避而不談了
一葉笑的無奈“倒是個精明的小子,不過,你應該也猜得差不多了…”
“因為你是那個發難的理由?”白刈有些疑慮,他覺得不僅僅是這樣
一葉似乎知道白刈在想什么“可只是作為一個戰爭的理由,我應該死在北荒而不是活生生的出現在此…”
白刈這才舒展了眉頭,說出了自己的猜測“確實,除非你的活著對釋迦而言還有價值…”
“確實…”一葉禪師依舊笑得淡然仿佛談論的不是自己的事“作為護宗禪師之一,我的確該死在北荒,可是,我不僅僅是釋迦的護宗禪師,我還是神諭之中昭示的佛子引路之人…”
“是十方……”
“沒錯,是我將王舍城的這位小十方接引入須彌山的 ,顯圣說佛子會出現在王舍城,我便被送到此,等著佛子出現,我見了許多人…”
“怎么能確定?”白刈十分不解
“我也不知道”一葉禪師也是不解“那似乎是一直感覺,我也問過顯圣‘如何才能確認對方就是佛子?’顯圣告訴我,一見到他就會明白了…”
白刈有些茫然,卻也有了些猜測
“果然,我一見到那個孩子,就明白了……那時他還叫‘阿肆’,他們說小阿肆周身都是污濁不堪的樣子,衣衫襤褸簡直是個小乞丐…”一葉像是在回憶什么,面上滿是懷念
“你可知為何世傳貧僧是個瞎子?”一葉一只手撫上自己的雙目“那是因為,我這雙眼睛,只為真佛而睜,不看俗物,不見紅塵欲望,不沾染任何世俗污濁,只為了一眼便看見他…”一葉的話語有些癲狂,面上卻只是平靜溫和的笑意
“其他人來此我都沒有睜眼的欲望,可那個小孩來的時候…”一葉全然是懷念的樣子“明明只剩一口氣了,可卻一個人蜷在角落里,慢慢的活著,不爭不搶,也沒有絲毫怨恨之心,人生下來第一件學會的事就是怨恨和恐懼,可是他似乎失去了這種本能…顯圣說的沒錯,我修的真佛之眼,告訴我,我想看一看他,當我睜開眼的時候,他又似乎泯然眾人,但我一眼就看到了他的佛心…”
白刈突兀的想到“怪不得說佛子是千年難遇,想來是萬里挑一…”
“何止是萬里挑一,我見了太多太多人,選中了那一個,可是身具我之職責的還有許多人”一葉娓娓道來“他們被送進萬佛窟,要自己走上須彌山,得到蓽缽羅樹和天女的認可,經受世間萬苦的歷練,到最后活下來的才是這一代的佛子,‘十方’…”
“為什么?釋迦不是信仰之國嗎?佛子不是真佛轉世嗎?”白刈實在不理解這個國家所謂的信仰到底是什么,詩人傳這里遍地金光,慈悲和善,是大同和樂世界,可在他眼里,這怕不是個地獄魔窟
“他們不過是群差巴,堆窮,朗生,被使者選中了,才擁有了改命的機會”一葉有些不懂白刈的糾結“辰國不也是存在這樣的制度的嘛?科舉,你們是這樣叫的吧?”
“可是幾年一度的科試,他們會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白刈面上帶著慍怒“不是像這般,隨人玩弄”
“哈?”一葉似乎是被這位先生逗笑了“在你們眼中只有貴族和白丁之分,可是寒門子弟可有出頭之日?所謂的科試,也只不過是為了更好的名聲罷了”
“正因如此,所以夫子才會成立國學院,在地方開設學館”白刈眉頭緊緊簇在一起,顯得神色凝重,透露著一股子讓人敬畏的嚴峻之色“有教無類,廣收天下門生…”
“確實,藺夫子是個值得尊敬的人”一葉帶著一股子無法言喻的敬重“能同他生在一個時代,是我等修士的福分,只可惜,他不是釋迦的人…”
一葉禪師滿是遺憾和艷羨“若我是辰國人,或許會是個不錯的劍士,有機會能與夫子出劍一觀,若夫子身在釋迦…罷了釋迦有一個十方就夠了”
白刈滿是無奈和不甚了解,他想不到如今金枝玉葉的十方,當年衣衫破舊做個乞兒的樣子,也想不到他們是如何去一個個確定那些人是不是那個所謂的佛子,被否認的人又會有什么下場…為了那一紙預言,平白擾亂了那么多人的生活,讓他想起了初入王舍城時,那樹下染著顏料的石頭,人們參拜的虔誠
“你或許都想不到,他那時就那樣小小的一個,骨瘦嶙峋,面上還被人刺了個‘肆’字,所以他們便叫他‘阿肆’那日,他被丟入此地時,他沒有如尋常孩童般哭鬧,他只是問了我一個問題…”一葉禪師滿臉的溫和,似乎是在回憶什么
“你可知那些孩子的下場?”那小小的一個頭上的發絲泛著枯黃,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可是那眼睛卻黑的發亮,平靜而又堅韌
“知道或不知道又有什么區別?”一葉禪師笑得慈悲,可在如此陰暗的地牢,卻只顯得詭異
“現在不是荒年,王舍城終會自亂”小小的還染著些黑污的臉上滿是和他年齡不相符的冷靜
“與我又有什么干系?”一葉禪師言語中沒有任何波動“貧僧修貧僧的佛,此外的事都是無關事…”
“閉山自修,不問紅塵,你修的哪門子佛?!”小孩似乎有些氣憤“試問大師,佛家的普渡和慈悲,你修到哪里去了?!”
“貧僧修的是我心佛,不問世人苦,只觀人間善,觀世間美好,得以成我佛眼,我眼只看真佛…小阿肆,你可是真佛?”一葉禪師笑得和善而又慈悲,在如此陰暗的地牢也不顯得可怕,反而有些和藹,可落在阿肆眼里就只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可一葉沒注意,自己的聲音有了些著急
“所以,他們抓了那么多孩子,只是為了讓你看一眼?……”
阿肆滿臉荒唐和不理解,他是被人灌了藥帶下來的,只是那些人沒想到自己不是尋常孩子,那藥對他沒用,也讓他看到了那些消失的孩子的去處,他看的分明,那些分明是古滇“吸猴腦”的器具,他見過很多次,那是阿婆最喜歡的“菜”,可遍地光明的釋迦,同古滇凈扯得上關系,這又有誰能想得到?
世人大多唾棄古滇,只因古滇是邪神信仰之地,生于古滇者,多是舉世難容的惡人,痋術,巫蠱,魘鎮,扶乩,……傳承之地亦是異族聚居之地,
他清楚的聽著耳側的兩人在談論昨日的那個“小猴兒”年紀太大了,口感不怎么樣了,玩起來還不錯……
“可惜了,今天這個是個次的,但模樣卻是極好的 ,只可惜被刺了個字……”
他極力控制著不讓自己逃走,不讓自己哆嗦 ,不讓自己露出破綻,可心底涌上來無窮無盡的反胃惡心幾乎要淹沒了他,
小阿肆低垂著頭,忽而笑了“呵呵…老頭你真可悲…”
這次不理解的變成了一葉“如何?”
他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他知道沒有人能救他…“老頭說了這么多,你也沒睜眼,想來你不入世俗,四大皆空,那如若今日我掀了這天臺寺,你也不會插手了是吧…”那名叫阿肆的孩子,眼盡是冷漠的光
“我不是,也永遠不會是那勞什子真佛,但是和尚,你可曾親眼看過那大殿金佛,我昨日看著,它閉上眼睛了…是不是她也不稀罕的看你們這群聚眾的畜牲…”
一葉禪師沒有說話,只是臉上有了些慘淡的悲愴
那小孩轉身就要離開,那原本鎖住的門不知何時早就被打開了,黑色的鐵鏈無力的垂在一邊
一葉忽然有種想要看看這個孩子的欲望,他順著心意看到了那孩子的背影只那一瞬間,他就知道了顯圣的意思
“阿彌陀佛……”一葉禪師端坐地牢,不聽不看,倒也有些不垢不凈的意思
這囚地為牢,默默誦經的樣子,竟然有那么片刻像是個和尚,仿佛真的聽不見那哀嚎,嘶鳴,火焰灼燒的呲呲聲,還有那古怪奇異的肉香,沒有人知道那一夜發生了什么,連幸存的人都不知道為什么事情一下子變成了那樣
過了兩日,他回來了,問了我一個問題……